寒潭邊的空氣凝滯了一瞬，楚逸的手還停在半空，掌緣殘留著將人推入水中的力道。林云落水的聲響并不大，可那一片漣漪蕩開時，潭底的刻陣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沉睡的骨節被驚動。

水冷得刺骨。

林云沉下去的瞬間，右臂的邪紋猛地抽搐，像有東西在皮下爬行。他想掙扎，卻發現四肢被一股無形之力鎖住，只能任由身體不斷下墜。潭水灌入口鼻，肺部開始發燙，意識卻異常清醒——玉佩在胸口發燙，識海里那串編號#7-3-9劇烈震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

就在他快要窒息時，懷中的青銅殘片觸到了潭心陣眼。

嗡——

一道無聲的震蕩從潭底沖起，整片水面驟然翻滾，蒸騰起白霧。林云的身體停在半空，離潭底三尺，被一層金光托住。他的經脈像是被無數細針穿刺，邪紋順著血脈往心臟爬，而另一股更冷、更銳利的力量自胸腔爆發，與之對撞。

靈脈開始崩裂。

又在重塑。

他看見了。

雪峰之巔，風卷著碎雪，一名白發劍客背對天穹，手中無劍，只有一道凝于指尖的金芒。他回頭看了林云一眼，那雙眼睛沒有瞳孔，只有縱橫交錯的劍痕。下一刻，劍客三指并攏，自心口劃下，一道劍光貫穿天地。

那一劍，斬斷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

記憶碎片涌入的剎那，林云明白了。劍心不是修煉出來的，是舍出來的。舍掉貪生的念頭，舍掉執念的重量，舍掉對力量的渴望——唯有如此，才能讓劍意真正歸于純粹。

他的身體開始發光。

金光從胸口蔓延至四肢，每一寸骨骼都在發出低鳴。邪紋被逼至指尖，最終化作黑煙蒸騰殆盡。而那股來自記憶深處的力量，正一寸寸重塑他的靈脈，將其鍛造成更適合承載劍意的容器。

潭面上，劍影開始浮現。

起初是零星幾點，像是水波倒映出的錯覺。接著越來越多，成百上千道虛影自水中升起，環繞林云旋轉不休。每一道都不同，有的凌厲如霜，有的沉靜如淵，有的狂放如火——它們都是白發劍客一生所用之劍的殘影，此刻因共鳴而蘇醒。

林云睜開了眼。

瞳孔已不再是原本的顏色，而是如淬火后的劍刃，泛著冷金色的光澤。他抬手，指尖輕點水面，一道劍氣無聲劃出，潭面瞬間凍結，冰層蔓延至十丈，咔嚓一聲炸裂成無數菱形碎片。

楚逸站在岸邊，劍鞘橫于胸前，指節緊扣。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可林云知道他在戒備——不是防他，而是防這股突然覺醒的力量是否會失控。他們之間有過太多次生死相托，也經歷過靈契共感的痛楚，但此刻的林云，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他掩護的雜役弟子。

林云緩緩浮出水面，停在離岸三步遠的地方。水珠從發梢滴落，在觸及冰面的瞬間凝成細小的冰晶。他的呼吸很輕，幾乎聽不見，可每一次吐納，都讓周圍的空氣微微扭曲。

“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了什么？”楚逸終于開口，聲音比往常低了一度。

林云搖頭。他記得雪峰，記得那一劍，記得劍客眼中的空寂。但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唯一清晰的是胸口那枚青銅殘片的位置——它已經不在了，像是融入了身體，又像是沉入了識海深處。

“你的靈脈變了。”楚逸盯著他的眼睛，“以前像溪流，現在……像劍鋒。”

林云沒回答。他試著運轉靈力，卻發現不再需要刻意引導。那股力量自行流轉，沿著某種天然軌跡游走，精準得如同呼吸。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縷金芒自指尖凝聚，緩緩成形為半寸長的劍影。

它不散，也不動，只是安靜地浮在那里，仿佛本就屬于他的一部分。

楚逸的劍鞘微微下壓。這是他最警惕的姿態。

“剛才那陣法共鳴，不只是凈化邪氣。”林云終于開口，聲音比以往更冷，卻更清晰，“它把我體內的記憶碎片激活了。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塊。”

“哪一塊？”

“關于劍心的。”林云低頭看著掌中金劍，“原來它不是武器，也不是功法。它是代價。”

楚逸眼神微動。他當然聽懂了這句話的分量。在他們共同經歷的每一次危機里，林云都在付出代價——壽元、血氣、生命力。而這一次，代價似乎更深，深到連記憶都被切割成了碎片，只能靠生死關頭去拼湊。

“你現在能控制它嗎？”楚逸問。

林云沒有立刻回答。他閉上眼，識海中千百道劍影仍在流轉，最終匯聚成一柄懸浮的金劍，靜靜立于意識中央。它不攻擊，也不防御，只是存在。就像呼吸，就像心跳，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睜開眼，掌中金劍消散。

“能。”他說。

楚逸緩緩放下了劍鞘。

夜風卷過，吹散了潭上的霧氣。月光重新灑落，照見潭底陣法中央——那枚青銅殘片已然消失，只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形狀如同斷裂的劍刃，橫貫陣眼。

林云站在水面，沒有落腳。

他的影子倒映在冰層上，卻與身形不符。那影子背后，隱約浮現出一道虛影，長發披散，手持無鋒之劍，靜靜地站在他身后。

楚逸看見了。

他沒有提醒，也沒有拔劍。

只是將手按在了劍柄上，指腹輕輕摩挲過一道舊痕——那是三個月前，林云用短劍替他擋下暗器時留下的劃痕。

林云忽然轉頭看向他。

“你還記得王五斷臂化灰那天，你說過什么嗎？”

楚逸皺眉：“我說了很多。”

“你說，這蠱不是為了控制長老。”林云聲音很輕，“是為了借他，接近我們。”

楚逸眼神一沉。

“你是說……”他頓了頓，“它早就知道我們會找到孵化器？”

林云沒回答。他只是抬起手，指尖輕觸胸口。那里本該有玉佩的位置，此刻卻傳來一陣細微的震顫，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

潭水忽然又動了一下。

不是沸騰，也不是結冰。而是整片水面，緩緩向中心凹陷，形成一個極淺的漩渦。漩渦中心，那道新刻的劍痕，正滲出一絲極淡的金光，如同呼吸般明滅。

林云低頭看著那光。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

這只是第一塊拼圖，真正要拼出的圖景，還在前方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