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肺與離別
- 我從時間盡頭歸來守望未來
- 筆下無文章
- 3044字
- 2025-08-19 22:05:07
指尖那滴暗沉血液中一閃而逝的幽藍,如同一個冰冷的契約烙印,燙得林楓靈魂都在顫抖。
屋檐下忘憂藤的驟然轉向,遠處凝血草細微的“咔嚓”回應,以及陸老頭驚弓之鳥般的駭然目光,都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
不能再用血了。
這個念頭清晰而尖銳。每一次使用,都是在加深與這個世界的割裂,都是在播撒無法預料的恐怖種子,都是在將自己推向更深的異類深淵。那詭異的果實,那金屬般的草,就是明證。
可是……體內那場瘋狂而冰冷的修復工程,正貪婪地榨取著他每一分生命潛力。饑餓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是來自胃袋,而是來自細胞層面的哀嚎,一種即將被徹底抽干的虛無感正緩慢而堅定地蔓延。再這樣下去,他可能真的會像一段被耗盡的電池,在傷勢“痊愈”之前就徹底枯竭。
生存的本能,與對未知恐怖的抗拒,在他腦中激烈廝殺。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到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天人交戰。
“咳!咳咳咳——嘔——!”
是陸老頭。
他原本癱坐在樹墩上,此刻卻猛地佝僂下去,整個人咳得縮成一團,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那聲音沉悶而痛苦,帶著一種可怕的、仿佛什么東西正在碎裂的摩擦聲。
林楓艱難地轉過頭。
只見老人死死捂著嘴,指縫間卻滲出暗紅色的血沫,更可怕的是,血沫中竟然夾雜著一些細小的、灰白色的顆粒,像是……沙石?!
老人咳得渾身顫抖,臉色由慘白憋成了駭人的青紫色,額頭和脖頸上青筋暴起,每一次吸氣都如同破風箱般艱難嘶啞。過了好一會兒,這陣可怕的咳嗽才稍稍平息。
他虛脫般地靠在土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里依舊回蕩著令人不安的、細微的砂礫摩擦聲。他攤開手掌,掌心是一灘暗紅的血和幾顆明顯是礦物質的小顆粒。
看著掌心的東西,老人的眼神沒有意外,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認命般的疲憊和麻木。他熟練地用破布擦干凈手,又從墻角一個陶罐里抓出一把曬干的、味道刺鼻的草藥,塞進嘴里,機械地咀嚼著,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痛苦。
林楓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您……”他嘶啞地開口,聲音干澀,“……怎么了?”
老人咽下苦澀的草藥汁液,混濁的眼睛看了林楓一眼,那里面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和戒備,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一種被漫長痛苦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絕望。
“老毛病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明顯的痰音和氣短,“土氣入了肺……咳久了,就成這樣了……咳點石頭渣子出來……正常……”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吃飯喝水般尋常的事情。
但林楓卻聽得渾身發冷??仁^?這怎么可能是正常!這分明是極其嚴重的塵肺病或者某種可怕的職業病晚期癥狀!在這個缺乏現代醫療的世界,這幾乎就是……不治之癥!
聯想到老人靈農的身份,常年與靈田打交道,呼吸帶有靈塵顆粒的空氣……林楓瞬間明白了。
“沒得治了……”老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牙齒上還沾著血絲和草屑,“俺知道……早晚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臨了了,還撿了你這么個……這么個……”
他頓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林楓,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又爆發出一陣壓抑的、悶在胸腔里的低咳。
一股酸楚猛地沖上林楓的鼻腔。眼前這個老人,救了他,怕他,卻又不得不照顧他,自己卻背負著如此沉重的痛苦,默默走向生命的終點。這個世界的殘酷,以一種極其具體、極其沉重的方式,砸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剛才還在糾結于血液的禁忌,糾結于自身的存亡,與老人這日復一日、清晰可見的死亡折磨相比,顯得何其渺小和……自私。
“對不起……”林楓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為帶來的麻煩,為引起的恐懼,也為這無力的現狀。
老人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劇烈的咳嗽耗盡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他靠在墻上,閉著眼睛,胸口艱難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那該死的、細微的砂礫摩擦聲。
沉默再次降臨。但這一次,沉默中不再是單純的恐懼和隔閡,還摻雜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悲涼和無奈。
林楓看著老人痛苦的模樣,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自己的血,那蘊含著詭異力量、能催生邪異植物的血,能不能……治療這種傷勢?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他強行摁了下去。
不行!絕對不行!
連正常的植物都能污染成那種怪物,把這東西注入人體?尤其是肺部這樣嬌嫩的器官?后果絕對不堪設想!那不再是治療,那可能是比咳石癥本身更恐怖千百倍的折磨和異變!他不敢想象老人的肺里長出金屬般的藍莓或者忘憂藤會是怎樣地獄般的景象。
希望剛剛燃起,就被冰冷的現實徹底澆滅。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給予他在這異世界第一處庇護所的老人,在痛苦中一步步走向終點。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林楓。
接下來的幾天,陸老頭的狀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惡化??人栽絹碓筋l繁,越來越劇烈,咳出的沙石顆粒也越來越多,有時甚至帶著小塊的組織碎片。他的呼吸變得極其困難,常常需要張著嘴,像離水的魚一樣艱難喘息。臉色是一種缺乏氧氣的灰敗色,眼窩深陷,整個人迅速地消瘦、枯萎下去。
他依舊會機械地給林楓喂水喂食,處理傷口,但動作越來越慢,眼神也越來越渙散。有時喂著喂著,他會突然陷入一陣劇烈的咳嗽,食物和水灑得到處都是。
茅屋里終日彌漫著血腥味、草藥苦味和那種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林楓的骨折在體內那冰冷力量的瘋狂透支下,愈合速度快得驚人,已經能夠輕微活動。但他內心的沉重和無力感,卻比任何傷勢都更讓他感到窒息。他嘗試著在自己能動的范圍內,幫老人遞點水,收拾一下灑落的食物,但這些舉動在巨大的死亡陰影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屋檐下,那兩株忘憂藤依舊閃爍著幽藍的光芒,剩下的兩顆果實仿佛冰冷的眼睛,漠然注視著屋內的生命流逝。它們的存在,時刻提醒著林楓自身的異常和可能帶來的災難,也讓他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一天傍晚,陸老頭罕見地沒有立刻躺下。他靠在墻上,呼吸聲如同拉扯著砂紙,目光投向門外漸漸沉下的夕陽,昏黃的光線給他枯槁的臉上涂上了一層虛幻的光澤。
他忽然開口,聲音微弱得如同耳語,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
“渭川啊……”
他第一次叫了林楓隨口胡謅的名字。
“俺這一輩子……種過三畝靈田……養過五個孩子……”
他頓了頓,每一次呼吸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胸腔里的摩擦聲讓人牙酸。
“他們都……先我而去了……有的病死……有的被宗門征去……再沒回來……就剩俺一個老棺材瓤子……”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茅屋,看到了很遠很遠的過去。
“唯獨你……”
他的視線慢慢移向林楓,那混濁的眼里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恐懼,有困惑,有無奈,最終卻化作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憐憫的……了然?
“像顆……埋進土里的……鐵種……”
“永遠……發不了芽……”
“也……爛不掉……”
“就那么……硬邦邦地……硌著……硌得人心里……慌……”
話音漸漸低弱下去,最終消失在又一次艱難吸氣的嘶嘶聲中。
他閉上了眼睛,仿佛睡著了,只有胸口那微弱而艱難的起伏,證明著生命還在頑強地停留。
林楓躺在那里,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閃電劈中,渾身冰涼。
“鐵種”。
“發不了芽”。
“爛不掉”。
這幾個字,像冰冷的刻刀,精準地剖開了他所有的偽裝和僥幸,將他最本質的困境血淋淋地揭示出來——他是一個無法融入這個世界的異物,一個帶著自身詛咒、無法新生也無法消亡的永恒困局。
老人或許不懂什么穿越,什么納米機器人,但他用最樸素的比喻,道破了林楓最深的絕望。
夕陽徹底沉入山脊,茅屋里最后一點光亮也消失了,被濃重的、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
只有老人艱難痛苦的呼吸聲,在死寂的夜里,一下,又一下,如同生命走向終點的倒計時。
林楓睜著眼睛,望著無盡的黑暗,指尖的傷口早已愈合,但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滴血液中蘊含的、冰冷而強大的異界力量。
它救不了眼前這個人。
它或許,也根本救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