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梟的手掌剛從黑水上收回，指尖殘留的寒意已順著手臂蔓延至肩胛。那雙手從水中升起，掌心紋路與他如出一轍，旋轉節奏竟與他心跳同頻。他未退，也未攻，只是將舌尖咬破，血珠滾入喉間，腥味刺穿混沌，神臺為之一清。

耳后鱗紋突突跳動，像是被什么從內部叩擊。反芻液自脊椎第三節滲出，逆流而上，滑至喉口時已凝成冰絲。他閉氣，以骨刺卡住氣管，強行阻斷那股上涌的異物感?；畹t在丹田深處震顫，不再是被動響應，而是主動搏動，每一次收縮都牽動地脈微震，仿佛大地之下有巨物正緩緩翻身。

他緩緩收掌，雙環印記隱沒于皮下。黑水中的手并未停止動作，五指張開，又緩緩合攏，如同在模擬某種儀式。水面波紋擴散，頻率與他呼吸完全一致。他低頭，看見自己腳底殘留的符文印記正微微發燙，與地面裂隙中逸出的地氣產生共鳴。

這不是巧合。

他將陶罐擱在祭壇邊緣，罐身粗糙，沾著淵底黑土。土粒剛觸壇面，便劇烈震顫起來。一粒土屑突然爆開，金色裂紋如蛛網般蔓延，顯露出內部胚胎狀核心——那是心丹的雛形，卻在瞬間融化，化作血珠滲入石縫。壇面浮現出細密脈絡，如血管般蠕動，黑水開始循環流動，自壇心凹陷處流向四角，又從地縫回流。

幻象再度襲來：尸山血海，巨口開合，而這座祭壇，正是巨口邊緣的一顆牙床。他認得這景象，曾在煉化魂魄時閃過一瞬，如今卻清晰得如同親臨。他抬手，鉤指劃破眉心，血線蜿蜒而下，痛覺如針，將意識釘回現實。

活丹爐仍在搏動。

他能感知到，爐體與黑水之間存在某種無形連接，如同臍帶，輸送著某種古老的信息。那不是靈力，也不是神識，而是一種更為原始的召喚——來自地底深處，來自所有被吞噬者的殘響，來自那尚未睜眼的巨物本身。

右手指節突然抽搐，倒鉤自皮下微凸，似要主動伸向水中之手。他猛地握拳，骨刺刺穿掌心，雙環印記再度浮現，外環吸納地氣，內環卻已開始自主壓縮，冷燃核自行生成，無需他主動引導。

爐在學他。

更準確地說，它已不再需要他。

他猛然合掌，左手指骨倒鉤刺入右掌，貫穿雙環印記，劇痛如雷貫腦。壓縮過程戛然而止，冷燃能量在皮下炸開，反噬之力震得他喉頭一甜，黑血自唇角溢出。他未擦，任其滴落壇面，血珠觸石即燃，燒出一個微型符文坑洞。

陶罐中的黑土再次震顫。

他盯著那罐土，忽然明白——這不是普通的淵底塵埃，而是活體介質，是巨物意識的碎片載體。他帶它出來，不是為了研究，而是無意間將一枚種子播下。祭壇的異變，源于黑土，源于他自身，也源于那無處不在的地脈共振。

他抓起陶罐，轉身欲走。

就在這一瞬，水中之手猛然抬高，五指張開，做出一個手勢。

他腳步頓住。

那不是攻擊，也不是防御。那是手語——一個他曾在啞婆手中見過無數次的動作：**“回來?！?*

指尖微顫。

他沒有回頭，但脊椎第三節的骨刺卻自主豎起，符文脈絡在皮下明滅，仿佛在回應某種深層指令。他咬破下唇，以痛覺壓制體內躁動，一步步后退。每一步落下，腳底符文都強行切斷與地脈的鏈接，如同撕開粘連的皮肉。

祭壇開始崩塌。

石面裂開，脊椎狀紋路隆起，黑水如血般倒灌入地縫。水中之手在最后一刻指向他背影，五指蜷縮，如握心丹。那手勢變了——不再是“回來”，而是“握住”。

他疾行，不再回頭。

荒原冷風撲面，夜色如墨。他奔出百丈，才敢停下喘息。耳后鱗紋仍在搏動，頻率比心跳更快，仿佛有另一個心臟在皮膚下生長。他抬手，凝視掌心。雙環印記未消，外環吸納地氣的速度比以往快三倍，內環壓縮過程已趨于自動化，冷燃核生成間隔縮短至三息。

他不再是爐的掌控者。

他成了爐的節律器。

他將陶罐緊貼胸口，感受那微弱的震顫。罐中黑土已不再異動，但那一?；男牡づ咛?，似乎已與罐身融為一體。他忽然想起裂淵底層那具古尸，想起它斷椎處滲出的青霧，想起那霧流指向他的背影時的執著。

那不是警告。

那是識別。

他不是第一個反芻者。

他可能……也不是最后一個。

前方十里，月光下矗立著一座殘破石橋，橋下無河，唯有一道深不見底的裂谷。他踏上橋面，腳步沉重。橋石表面浮現出與祭壇相似的脈絡，黑氣自縫隙中滲出。他未停，繼續前行。

行至橋心，他忽然停步。

橋面裂隙中，緩緩伸出一只手掌。

蒼白，枯瘦，掌心浮著雙環紋路，旋轉方向與他相反。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裂隙黑水上。

影子沒有動。

但那只從地底伸出的手，卻正握著影子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