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銀杏居的回聲
書名: 老街的星光作者名: 作家JAzYWA本章字數: 3013字更新時間: 2025-08-26 09:38:37
周六的清晨帶著點露水的涼。林小滿站在公交站臺時,手里還捏著那本《教育的溫度》,書脊被指尖摩挲得發毛。蘇哲背著個帆布包跑過來,書包帶一顛一顛的,里面露出半截面包袋。
“給。”他把面包塞給小滿,自己咬著另一個,含糊不清地說,“我奶奶煮的雞蛋,剝好放你包里了。”
小滿拉開書包拉鏈,果然看見兩個圓滾滾的白煮蛋,用保鮮袋裹著,還帶著點余溫。她咬了口面包,甜津津的豆沙餡沾在嘴角,蘇哲遞過來一張紙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臉頰,兩人都愣了一下,又慌忙移開目光。
早班車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提著菜籃的老人。車窗外的景色漸漸變了,高樓變成矮房,柏油路變成水泥路,路邊的樹越來越密,葉子綠得能滴出水來。小滿靠在車窗上,看著樹影在蘇哲的側臉晃,他正低頭翻那本《教育的溫度》,指尖停在母親的借書條上。
“你說,沈阿姨會記得我媽嗎?”小滿忽然問,聲音輕得像怕驚飛什么。
蘇哲抬起頭,窗外的陽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很軟。“會的。”他肯定地說,“你看她把地址寫得那么細,肯定盼著有人來。”
車過懷柔水庫時,司機忽然喊了聲“下一站銀杏居路口”。小滿猛地站起來,書包帶滑到胳膊上。蘇哲跟著起身,幫她拎起放在腳邊的帆布包——里面裝著母親的筆記本和那張黑白照片。
下了車,風里真的有銀杏葉的味道,淡得像洗過的陽光。路邊立著塊木牌,刻著“銀杏居”三個字,旁邊畫著箭頭,指向一條鋪著碎石的小路。兩人沿著小路往里走,路兩旁的銀杏樹越來越密,樹干粗得要兩人合抱,枝椏交錯著搭成個綠色的拱頂,陽光透過葉縫灑下來,在地上織出細碎的光斑。
“好像走進了童話里。”小滿輕聲說,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原來有些葉子已經提前黃了,卷著邊躺在地上。
走到路的盡頭,看見一座青瓦白墻的小院,院門是竹編的,虛掩著。院里傳來翻書的聲音,還有個溫和的女聲在念詩:“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小滿的心跳一下子堵在喉嚨口。蘇哲輕輕推開門,竹門“吱呀”一聲,念詩的聲音停了。
院里的石桌旁坐著個老人,頭發花白,梳得整整齊齊,穿著件月白色的棉麻襯衫,手里捧著本泰戈爾的詩集。她抬起頭,眼里的光很亮,像盛著年輕時的月光。
“你們是……”老人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歲月的沙啞,卻很溫和。
小滿攥著帆布包的手微微發顫,把包放在石桌上,慢慢掏出那張黑白照片。“沈阿姨您好,”她的聲音有點抖,“我是林慧的女兒,我叫林小滿。”
沈清和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時,指尖忽然抖了一下,詩集“啪”地掉在石桌上。她伸出手,輕輕摸著照片上母親的臉,指腹劃過相紙的紋路,像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
“慧慧……”她輕聲念著,聲音里有淚意,“都長這么大了啊……”
小滿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把那沓筆記本放在沈清和面前:“這些是我媽留下的,我在舊箱子里找到的。”
沈清和翻開筆記本,手指拂過母親的字跡,忽然停在寫著“清和要轉學了”的那一頁。紙頁上的淚痕早就干了,卻還能看出當年的潮濕。“那天她躲在教室窗戶里,我知道的。”沈清和輕聲說,眼里閃著光,“我故意走得很慢,書包晃啊晃,就是想讓她多看幾眼。”
小滿愣住了。原來母親的秘密,早就被對方看穿了。
“后來我去了BJ,總給她寫信。”沈清和翻到夾著紙條的那頁,看到“不能去了”那行字時,輕輕嘆了口氣,“收到那張紙條時,我在圖書館哭了半宿。我以為她是不想來,后來才知道……是身不由己。”
她抬起頭,看著小滿,眼里的淚終于掉下來,落在石桌上的銀杏葉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后來寄過一本書給我,就是你手里這本。”沈清和指著《教育的溫度》,“書里夾著張字條,說‘清和,等我女兒長大了,讓她替我去看BJ的銀杏’。”
小滿猛地想起書里的借書條,原來那張字條是母親寫的。她忽然明白,母親從來沒忘記過這個約定,只是把它藏在了歲月的褶皺里,等著被人發現。
“那本泰戈爾的詩集……”小滿猶豫著開口,“我媽說她弄丟了。”
沈清和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溫柔。“沒丟。”她起身走進屋里,很快拿著本淺藍色的詩集出來,封面已經磨得發白,上面印著“飛鳥集”三個字。“她當年怕我生氣,故意說丟了。其實是夾在我的筆記本里,被我帶回了BJ。”
她翻開詩集,扉頁上有兩行字,一行是母親圓潤的字跡:“清和,這本借你,下次換我看你的筆記。”另一行是沈清和的字,清瘦有力:“慧慧,等銀杏黃了,我們一起讀。”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住了。院里的銀杏葉輕輕落著,陽光落在書頁上,落在沈清和的白發上,落在小滿和蘇哲的臉上,暖得讓人想落淚。
“她走的時候……”沈清和輕聲問,聲音很輕,“痛苦嗎?”
“不痛苦。”小滿搖搖頭,想起母親最后躺在病床上,握著她的手笑了笑,“她說她要去見老朋友了,讓我別難過。”
沈清和點點頭,把詩集抱在懷里,像抱著個失散多年的孩子。“她總是這樣,什么事都自己扛著。”她看著院里的銀杏樹,“這些樹是我后來種的,每年秋天黃的時候,我就搬個椅子坐在這里,好像她會突然從樹后走出來,笑著喊我‘清和’。”
蘇哲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東西,是個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裝著幾片用干燥劑壓平的銀杏葉,是他昨天在學校銀杏樹下撿的。“沈阿姨,這個給您。”他把瓶子遞過去,“小滿說,您可能會喜歡。”
沈清和接過瓶子,看著里面的銀杏葉,忽然笑了,眼里的淚還沒干,笑意卻像花開一樣漫開來。“好,好。”她把瓶子放在石桌上,挨著那本詩集,“等葉子全黃了,我把它們夾進去,湊成一本完整的。”
中午沈清和留他們吃飯,煮了簡單的青菜豆腐湯,蒸了南瓜。飯桌上,她給小滿講了很多母親年輕時的事:母親其實數學很好,只是故意說自己不會,想讓沈清和給她講題;母親喜歡在筆記本上畫小松鼠,說沈清和笑起來像松鼠;母親偷偷在沈清和的書包里塞過一塊桂花糕,結果被老師發現,兩人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罰站,卻在講臺下偷偷拉手。
“她總說,等以后有機會,要和我一起開個小書店,門口種滿銀杏樹。”沈清和給小滿夾了塊南瓜,“現在我開了公益圖書館,也算替她圓了半個夢。”
下午離開時,沈清和送他們到路口。她站在銀杏樹下,白襯衫被風吹得輕輕動,像當年照片里那個站在槐樹下的女孩。“小滿,常來。”她揮揮手,“等銀杏黃了,我給你寄葉子。”
小滿點點頭,眼淚終于掉下來。她拉著蘇哲的手往公交站走,風吹過樹梢,沙沙的響聲里,好像有母親和沈清和的笑聲,輕得像羽毛。
“你說,我媽看到了嗎?”小滿問蘇哲,聲音帶著哭腔,卻笑著。
蘇哲幫她擦了擦眼淚,指尖有點涼。“肯定看到了。”他指著天上的云,“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媽照片里笑起來的樣子?”
小滿抬頭看,云絮軟乎乎的,真的像個彎彎的笑眼。
坐公交回去時,夕陽正往山后沉。小滿靠在蘇哲的肩膀上,手里捏著那片銀杏葉書簽,書簽上的葉脈在夕陽下看得格外清楚。她忽然覺得,母親從來沒離開過,她就藏在舊相冊的相紙里,藏在筆記本的字跡里,藏在沈清和的笑眼里,藏在這滿院的銀杏葉里。
“蘇哲,”她輕聲說,“我想考北師大了。”
蘇哲的肩膀動了動,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車窗外的樹影往后退,像被拉長的時光。小滿知道,有些遺憾已經被填滿了,有些約定正在被續寫,就像院里的銀杏樹,每年都會黃一次,落一次,卻永遠不會真的離開。
她把臉埋在蘇哲的肩膀上,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忽然覺得很安心。原來成長就是這樣,一邊揭開舊的秘密,一邊走向新的路,而那些愛你的人,總會變成風,變成光,變成銀杏葉上的紋路,陪著你一直走下去。
車到站時,路燈剛好亮起來,暖黃的光落在地上,像鋪了層碎金。小滿牽著蘇哲的手走過斑馬線,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緊緊靠在一起,像從來沒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