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葉家演武場的青石板上已結了層薄霜。葉辰赤著膊，拳頭攥得發白，每一次揮拳都帶著風，卻連半分靈力波動都引不出來。

拳風掃過，帶起地上的枯葉，旋即無力落下。他停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的冷汗混著白霧往下淌，剛劃過下頜就凍成了細冰碴。

“咳……”

一聲壓抑的咳嗽從喉嚨里滾出來，他捂著右肋蹲下身，那里的舊傷又在隱隱作痛。三年了，自從十三歲那年靈脈突然盡斷，這種鈍痛就沒斷過——像有無數根細針在經脈里鉆，尤其在運功時更甚。

“喲，這不是咱們葉家曾經的天才嗎？大清早的練什么呢？養生拳？”

戲謔的聲音穿透晨霧，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葉辰抬頭，看見慕容戰帶著三個護衛，正站在演武場入口的石階上。慕容戰穿著一身錦緞練功服，腰間掛著玉佩，嘴角噙著笑，眼神卻像淬了冰。

葉辰慢慢站起身，扯過石臺上的粗布衣衫披上。他沒說話，這種嘲諷已經聽了三年，從最初的暴怒到現在的麻木，早就磨出了一層厚繭。

“怎么不說話？”慕容戰往前踱了兩步，锃亮的靴子踩在結霜的石板上，發出咯吱的輕響，“也是，一個連淬體境都摸不到邊的廢物，還有什么臉說話？”

他身后的護衛哄笑起來，其中一個瘦高個陰陽怪氣地接話：“少主，您就別為難葉少爺了。聽說蘇家昨天又派人來了，話里話外都是要退婚呢?！?

“退婚？”慕容戰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夸張地挑挑眉，“蘇璃小姐可是咱們天星城有名的天才，十五歲就突破了凝氣境，怎么可能嫁給一個連靈力都聚不起來的廢物？”

他走到葉辰面前，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對方的胳膊：“要不這樣，葉辰，你明天親自去蘇家磕個頭，把婚約退了?？丛谀阄彝瑢偃~家的份上，我還能替你說句好話，讓蘇家別把事做得太絕。”

葉辰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蘇璃……這個名字像根針，輕輕一碰就刺得他心口發疼。

三年前，他還是葉家最耀眼的明珠，十歲凝氣，十二歲突破至筑基境門檻，被譽為百年難遇的奇才。那時蘇璃總愛跟在他身后，穿著鵝黃色的裙子，脆生生地喊他“葉辰哥哥”，說等他及冠就嫁給他。

可現在，他成了人人可欺的廢柴，而她，依舊是那顆璀璨的星。

“慕容戰，”葉辰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辱我可以，別提蘇璃。”

“喲，還護上了？”慕容戰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伸手攥住葉辰的衣領，將他拽到面前，“你算什么東西？一個靠家族養著的廢物，也配護著蘇璃小姐？”

他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葉辰的脖頸：“我告訴你，這門婚約遲早要黃。等退了婚，蘇璃小姐那樣的人物，也只有我慕容戰才配得上！”

葉辰猛地用力掙開，后退半步，胸口的鈍痛順著血脈蔓延開來。他看著慕容戰那張得意的臉，又掃過周圍護衛幸災樂禍的眼神，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是不是廢物，不是你說了算的。”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呵，難不成你還能突然開竅？”慕容戰嗤笑一聲，抬腳往演武場中央的石柱踢了一腳。那石柱足有三人合抱粗，被他一腳踹得嗡嗡作響，石屑簌簌往下掉——那是淬體境八階的力道。

“看到了嗎？這才是實力?！蹦饺輵鹋牧伺男系幕遥澳隳?？三年了，連淬體境一階都摸不到，活著也是浪費家族資源。”

他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停下，回頭瞥了眼葉辰：“對了，忘了告訴你。三天后家族小比，要是你還像前兩年那樣連第一輪都過不了……家主說了，就把你從核心子弟名單里劃掉，貶去看守后山墓園。”

說完，他帶著護衛揚長而去，笑聲在空曠的演武場里回蕩，像鞭子一樣抽在葉辰臉上。

晨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云層落在演武場，照得地上的霜花亮晶晶的。葉辰站在原地，直到那笑聲徹底消失，才緩緩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里。

沒有人看到，他攥著拳頭的指縫間，正有血珠慢慢滲出來。

回到自己的小院時，日頭已經升高了。

這是個偏僻的院子，院墻斑駁，角落里堆著半枯的柴禾，和其他核心子弟精致的院落比起來，簡直像個雜物間。三年前他還是天之驕子時，住的是靠近主院的精致閣樓，可自從靈脈盡斷，就被“安排”到了這里。

葉辰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院子里靜悄悄的。他剛摘下沾著霜的外衫，就看到石階上放著一個白瓷碗，碗里是冒著熱氣的米粥，旁邊還有一小碟醬菜。

“婉兒姐？”他喊了一聲，沒人應。

他知道是誰送來的。葉婉兒是負責給各院送膳食的侍女，也是這三年來，少數還肯對他好的人。每次送完飯都不說話，悄悄放在門口就走，像怕被人看見似的。

葉辰端起粥碗，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到心口，驅散了些許寒意。他剛喝了兩口，就聽到身后傳來輕響。

“哥?！?

葉辰回頭，看見葉辰雪站在院門口。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裙，頭發用木簪挽著，小臉凍得有些紅，手里捧著個布包。

“這么冷的天，怎么過來了？”葉辰放下碗，往屋里喊，“快進來，我給你倒杯熱水?！?

“不用了。”葉辰雪搖搖頭，走到他面前，把布包遞過來，“這是張伯讓我給你的?！?

布包里是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幾塊用油紙仔細裹好的聚靈散。這藥雖然低級，卻是修煉必不可少的，按規矩每個核心子弟每月能領一份，可最近幾個月，他的份例總是被克扣。

“張伯……”葉辰捏著那幾塊藥粉，心里有些發酸。張伯是家族里的老管家，看著他長大的，總偷偷給他塞些東西。

“他說讓你別跟慕容少爺硬碰硬。”葉辰雪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忍過這陣子就好了?！?

葉辰看著妹妹。她比自己小兩歲，是三年前父親臨死前收養的，據說是遠房親戚的孩子。這三年來，她性子越來越安靜，總是低著頭，很少看人，可每次在他被欺負時，總會默默做點什么。

“小雪，”葉辰突然開口，“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葉辰雪猛地抬頭，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低下頭：“哥不是廢物?！?

“可我連自己都護不住，還連累你跟著我受委屈?！比~辰苦笑。因為他的緣故，葉辰雪在家族里也常被排擠，那些原本該分給她的衣物、月錢，總被以各種名義扣下。

“我不怕?！比~辰雪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爹死前說過，哥是能成大事的人?！?

葉辰的心猛地一縮。父親……那個在他靈脈盡斷后沒多久就“意外”身故的男人。他總覺得父親的死和自己靈脈的事脫不了干系，可他沒有證據，更沒有能力去查。

“對了，”葉辰雪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木盒，“這個給你。”

盒子打開，里面是枚通體漆黑的玉佩，約莫拇指大小，上面刻著奇怪的紋路，像是某種符文，卻又看不真切。玉佩觸手溫潤，隱隱有暖意。

“這是……”

“前幾天整理爹的遺物時找到的?！比~辰雪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看著像是個好東西，哥帶著或許有用。”

葉辰拿起玉佩，觸手的瞬間，一股微弱的暖流順著指尖蔓延開來，流到右肋的舊傷處時，那熟悉的鈍痛竟然減輕了幾分。

“這是……混沌玉佩？”他突然想起父親曾提過，家里有枚傳家寶，據說是能護佑血脈的神物，只是他從未見過。

“我不知道名字?！比~辰雪搖搖頭，“哥收著吧，或許真的能幫上忙。”

她沒再多說，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背對著他輕聲說：“哥，別放棄?！?

院子里只剩下葉辰一人。他握著那枚混沌玉佩，暖流還在緩緩流淌，右肋的疼痛幾乎消失了。他望著玉佩上那些詭異的紋路，突然覺得，這三年的隱忍，或許真的快到盡頭了。

傍晚時分，有人敲響了院門。

葉辰打開門，看到兩個蘇家的仆人站在門外，為首的是蘇家的管家蘇忠。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遞過來一封燙金信封：“葉少爺，我家老爺讓我送封信。”

葉辰接過信封，指尖有些發顫。他知道里面寫了什么。

“我家小姐說了，”蘇忠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又有些鄙夷，“給您三個月時間。若是三個月內您能突破凝氣境，婚約就還作數。若是不能……”

他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我知道了?！比~辰捏緊信封，指節泛白。

蘇忠點點頭，轉身就走，連句多余的客套話都沒有。仿佛多跟他說一句話，都是浪費時間。

葉辰回到屋里，將自己關在房內。他沒有立刻拆信，而是坐在桌前，反復摩挲著那枚混沌玉佩。

玉佩上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隱隱流轉著微光。他想起三年前那個夜晚，靈脈盡斷的劇痛，父親焦急的臉，還有那個潛入他房間的黑衣人……

那天晚上，也是這枚玉佩突然爆發出強光，將黑衣人逼退。等他醒來，靈脈就廢了，黑衣人不見了蹤影，父親也在不久后“意外”身亡。

這一切，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他深吸一口氣，將玉佩揣進懷里，貼身貼著心口。然后，他拿起那封來自蘇家的信，指尖懸在封口處，遲遲沒有拆開。

他仿佛能想象到蘇璃寫這封信時的表情。是失望？是無奈？還是早已麻木？

三年前，她曾哭著對他說：“葉辰哥哥，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都等你?！?

可三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她成了萬眾矚目的天才，而他成了人人唾棄的廢物。人心，是最經不起時間和差距考驗的。

葉辰閉了閉眼，猛地拆開信封。

信上的字跡清秀，是蘇璃的筆跡，卻只有寥寥數語：

“葉辰親啟：三日后巳時，城外青石橋，我等你。若你不來，便當默認?！?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葉辰捏著信紙，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能感覺到，那薄薄的紙片背后，是兩個漸行漸遠的世界。

他走到窗邊，望著天邊漸漸沉下去的夕陽。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像極了三年前那個夜晚，父親倒在血泊里的顏色。

“三個月……”他低聲呢喃，手不自覺地摸向胸口的混沌玉佩，“凝氣境……”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靈脈堵塞了九成，別說凝氣境，就算是淬體境，他都不知道要練到猴年馬月。

可他不能放棄。

為了父親的死因，為了葉辰雪的信任，為了那些嘲笑和鄙夷的目光，更因為……他還想再見蘇璃一面，親口問她一句，當年的承諾，還算不算數。

“慕容戰，蘇家……你們都等著?！?

葉辰握緊拳頭，混沌玉佩在掌心微微發燙，那些詭異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的皮膚上烙下淡淡的印記。

他想起昨天慕容戰的話，想起家族小比，想起那被安排好的“看守墓園”的結局。

他不能就這樣認命。

突然，他想起了一個地方——葉家禁地，隕星淵。

那是家族世代封禁的地方，據說百年前有顆星辰墜落在那里，蘊含著神秘的力量，卻也極其危險，據說進去的人從沒活著出來過。但他也聽說，那里的能量或許能修復受損的靈脈。

以前他是天才，自然不屑于走這種險路?？涩F在，他已經沒什么可失去的了。

葉辰走到床前，從床板下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這是父親留下的，據說是用隕鐵打造的，雖然看起來普通，卻異常堅固。

他將鐵劍別在腰間，又把那幾塊聚靈散和干糧塞進包袱，最后，將混沌玉佩緊緊攥在手心。

“隕星淵……”他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或許，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

夜漸漸深了，葉家的燈火一盞盞熄滅，只有角落里的這個小院，還亮著一盞孤燈，直到黎明將至才緩緩熄滅。

沒人知道，在這個寂靜的夜晚，一個被視為廢物的少年，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決定。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新生，還是毀滅，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因為他身后，是他必須守護的人；而他身前，是他不能放棄的尊嚴。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葉辰推開了院門，身影消失在通往后山的密林里。他腰間的銹鐵劍偶爾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像在為這趟未知的旅程，敲打著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