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殼上那幾道暗紅色的細絲紋路，像活物一樣，隨著他心跳的節奏一明一滅。不是光，是某種更深沉的東西在下面搏動。它們不是畫上去的，更像是…長出來的，是表殼本身裂開了細縫，下面有東西在呼吸。

剛才那一下…是這玩意兒主動彈出來的？它擋下了那鬼東西的撕咬，還…喝了我的血？

胃里一陣翻攪。

這秒表不應該只是個時鐘吧，甚至不完全是個武器。這是個活扣子，是套在他腕子上的吸血鬼，是徒院長系在他脖子上的…狗鏈子。鏈子的另一頭，不知道攥在什么玩意手里。

墻角，沉默者的抽氣聲停了。

他動了一下。

不是攻擊前的繃緊，是一種…坍塌。他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泥一樣癱倒在地，臉埋在陰影里，只有肩膀極其輕微地起伏著，證明他還活著。

過了一會兒，一只手，那只曾經試圖抓向腕表、又布滿黑色血管凸起的手，顫抖著，摸索著撐住了地面。手指恢復了原狀，只是蒼白得嚇人，指甲縫里全是黑紅色的污垢。

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用手臂把自己一點點撐起來。動作笨拙得像剛學會爬的嬰兒，帶著一種精疲力盡的虛脫。

寧闕圖苦笑，自從帶上這表后發生的事情就沒有一件是能夠預判的，只能看一步走一步隨機應變。

亂發依舊遮著沉默者的臉，但寧闕圖能感覺到，那后面不再是旋轉的黑渦和蠕動的纖維。一種空洞的、耗盡了所有力氣的疲憊感，從那個蜷縮的身影里彌漫出來。

他抬起頭，亂發縫隙里，那雙眼睛淡黃的，只是比之前更富有了生機。眼里面什么都沒有，沒有恐懼，沒有饑餓，只有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麻木。

他的目光掠過寧闕圖，沒有任何焦點，最后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像是在辨認那是不是自己的......東西。

喉嚨里發出一聲極輕的、破碎的嗬氣聲，像是試圖說話，卻只剩下一口氣。

他好像…又回來了。從那個被別的東西占據的狀態，被那表的劇烈反應，硬生生砸了回來。

代價是什么？

寧闕圖看著他那副魂飛魄散的樣子，心里沒有半點輕松。手腕上的表喝了他的血，再把沉默者“砸”回原形。那下次呢？下下次呢？這玩意兒下次彈出來，是要喝更多，還是…直接啃掉一塊肉？

他慢慢站起身，肌肉酸痛抗議著。他沒靠近沉默者，只是保持著距離，啞著嗓子開口，聲音粗糲得嚇人：“…還能走嗎？”

沉默者像是沒聽見，依舊盯著自己的手指。

寧闕圖不再問。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搖搖晃晃地走到門邊，耳朵貼在冰冷的鐵皮上。

外面，死一樣的靜。

夜巡者的“咔噠”聲沒有回來。墻虱的窸窣聲也消失了。仿佛剛才那一下規則的劇烈斷檔和表的爆發，把這片區域清場了。

但這寂靜比什么都可怕。就像是一張大嘴吸足了氣，等著下一聲咆哮。

他不能待在這里。這病房不再安全。門鎖壞了，沉默者狀態不穩定，他自己也快到極限。最重要的是，這表…這東西就是個信號塔，剛才那一下，指不定把什么更離譜的玩意兒招來了。

他看了一眼依舊癱坐在地、魂不守舍的沉默者。

帶上他？一個隨時可能再變成怪物的累贅？

扔下他？讓他自生自滅，或者等著被下一波清理程序吃掉？

寧闕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嘗到血和鐵銹的味道。

徒院長讓他“照顧”其他患者。這“照顧”，恐怕不是字面意思。

他彎腰，撿起地上之前掙扎時掉落的、還剩小半瓶的【污染墨水】，塞回口袋。又從墻角扯下一塊還算干燥的、沾著污漬的床單布，草草纏在還在隱隱作痛、被表殼紋路覆蓋的手腕上，遮住了那搏動的紅光。

然后，他走到沉默者面前，蹲下。

“聽著，”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沒有任何情緒，“想活，就跟著。跟不上，或者再變成以前那鬼樣子…”

他停頓了一下，沒把話說完，只是用纏著布條的手，指了指對方，又指了指門的方向。

沉默者灰白的眼珠動了一下，緩緩聚焦，看向寧闕圖。那里面依舊空洞，但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頭。

寧闕圖不再廢話，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握住了冰冷的門把手。

擰動。

拉開。

門外的走廊暴露出來，依舊被慘白的廊燈照著，墻壁上的黏液緩慢流淌，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臭氧和某種東西燒焦后的臭味。

寧闕圖回想以前的自己在走廊上也不會這么害怕，為什么在院1000天后就進入恐怖模式了呢！

一顆腦袋，從房里探了出來，左望望，右看看。

空無一人。

也沒有怪物。

只有前方無盡的、被燈光切割出的明暗交替的走廊，像一頭巨獸的食道，沉默地等待著。

寧闕圖邁出了第一步，踩在濕滑粘膩的地面上。

腳步聲在死寂中回蕩。

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沉默者掙扎著，跟蹌著，也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跟在他后面幾步遠的地方。

寧闕圖沒有回頭。

他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被布條纏住的手腕。那下面，暗紅色的紋路依舊在隨著心跳搏動，一下，又一下。

像死亡的倒計時。

他攥緊了拳頭，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未知的、但注定更加危險的黑暗。

秒針不再跳動。

但他的刑期，遠未結束。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一條路繼續延伸向更深的黑暗，另一條路的盡頭，似乎是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隱約能看到一些傾倒的椅子和散落的紙張。

“嗬……”

靠在他肩上的沉默者，喉嚨里突然發出一個清晰的音節。

不是無意識的抽氣，更像是一個試圖成型的字。

寧闕圖猛地頓住腳步，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幾乎要條件反射地把肩上的人扔出去。

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