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寂的寒氣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冰洞的盡頭,是一個更為廣闊的穹頂空間,無數巨大的倒懸冰錐從頂部垂下,如同一片逆生的、晶瑩剔透的森林。
每一根冰錐內部,都封著一具人形的輪廓,姿態各異,卻無一例外地在冰層外壁上,用古老的符文烙印著同一個數字——“13”。
這里就是祭壇。
阿雅克這位來自雪原深處的引路人,臉上再無一絲血色。
他虔誠地跪倒在地,雙手捧著那塊從不離身的黑石,小心翼翼地嵌入地面一個磨損嚴重的凹槽內。
凹槽周圍,是蛛網般密布的符文陣。
“時間在這里是混沌的,北極意識篡改了真實?!卑⒀趴说纳ひ粢蚝涠硢。瑓s異常堅定,“唯有‘非時者’的刻痕,才能在這片虛假中,標記出真實時間流的航道?!?
他的話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小滿已走到他身旁。
她沒有武器,手中只捏著一片從冰壁上敲下的、鋒利如刀的薄冰。
她蹲下身,在那繁復的符陣旁,用冰片劃下了一道看似隨意的符號。
那符號并非任何已知的文字,更像是一種純粹的、代表著“瞬間”的概念。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第三道相似卻不相同的符號被刻下的瞬間,整個穹頂空間猛然一震。
那成百上千的倒懸冰棺,竟像是被賦予了同一個心跳,同時發出了低沉的嗡鳴。
冰層內的輪廓開始輕微地顫動,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尸骸,正被一股力量強行喚醒。
“不對!”雷錚那只已經半冰晶化的左手猛地握緊了冰斧,他死死盯著那些編號為“13”的冰棺,瞳孔驟然收縮,“它們在同步!頻率完全一致!北極意識不是在喚醒它們,它是在用‘第十三具’的原始模板,覆蓋、復制所有的祭品!”
他瞬間明白了這其中的恐怖。
這不是一場面對眾多雜兵的戰斗,而是要對抗一個不斷自我復制、無限增殖的“一”。
每一個被擊碎的冰尸,都會有另一個祭品被瞬間同化,成為新的“十三號”。
沒有絲毫猶豫,雷錚轉身沖向他們來時的洞口,冰斧橫在胸前,擺出了一個決絕的防御姿態。
“我來拖住它們!你們繼續!”他背對著眾人,聲音如同從冰封的胸腔中擠出,“這里,一步都不能退!”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祭壇中央,那片被他們一路追尋的青銅殘片,正靜靜地懸浮著,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白蘇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毫不遲疑地將手掌按在了那冰冷的金屬上。
殘影能力瞬間爆發。
他的視野被撕裂,無數混亂的未來畫面涌入腦海。
但他強行將意識聚焦,只“看”向最重要的未來——三秒之后。
畫面清晰得令人絕望:林夏滿臉淚水,帶著決絕的微笑撲向祭壇中央,她身上那即將熄滅的圖騰火焰,是她獻祭自己、替代白蘇的最后信號;阿雅克的黑石被他用自己的生命之火點燃,瞬間爆發出吞噬一切的能量,而他本人則化為一捧無法辨認的灰燼;小滿在刻下最后一道至關重要的符號后,身體變得如琉璃般透明,最終消散在空氣里……一個全員覆滅的結局。
白蘇的他猛地從懷中抽出那枚羅盤殘核,那尖銳的、同樣來自青銅羅盤的核心部件,被他毫不猶豫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劇痛襲來,溫熱的鮮血瞬間浸透了衣衫。
但他沒有理會,而是借助這股以自身生命力為引的劇痛,將殘影預知的能力催動到了極致。
三秒,他要在這被他強行撬動的、唯一的真實三秒內,改寫所有人的命運!
第一秒,他動了。
身體如鬼魅般一閃,出現在正欲沖向祭壇的林夏身前。
他沒有解釋,甚至沒有看她,只是用一股不容抗拒的巧力猛地將她推向一旁,讓她撞在一塊凸起的冰巖上,那里是預知中唯一的安全角落。
第二秒,他的手指彈出一道勁風,精準地擊中了阿雅克手中的黑石。
那黑石本該由阿雅克的生命點燃,此刻卻被白蘇引動的一縷符陣能量提前引爆。
黑石沒有炸裂,而是燃起了一股幽冷的青色火焰,穩定而持久,將祭壇的能量供應從“爆發”變成了“持續”。
阿雅克驚愕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活了下來。
第三秒,白蘇的目光投向小滿。
小滿正要刻下那終結自身的一筆,卻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引導著她的手腕,以一個微小的、她從未想過的角度,劃下了最后一個符號。
那道符號仿佛活了過來,與之前的符文瞬間勾連成一條完整的鎖鏈,直指祭壇最核心的那個點。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完成。
“吼!”雷錚的怒吼震得冰屑簌簌落下。
他面前,離他最近的幾具冰棺已經徹底碎裂,數具關節僵硬、體表覆蓋著冰霜的尸體破冰而出,它們空洞的眼眶里閃爍著與“十三號”別無二致的幽光。
無數看不見的冰絲從它們身上蔓延開來,試圖連接上后方更多的冰棺。
雷錚的冰斧卷起狂風,精準地劈砍在那些冰絲與冰尸的連接點上。
每一次揮舞,他左臂的冰晶化就加劇一分,寒氣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肩膀,但他仿佛毫無所覺。
他猛地回頭,沖著祭壇中央那個浴血的身影嘶吼:“陳默!別像三年前那樣逃!給老子頂??!”
陳默……
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白蘇的靈魂深處。他閉上了眼睛。
是的,雷錚喊得沒錯。
那個會猶豫、會恐懼、會下意識選擇保護自己的陳默,必須死去。
那個心中還存有對林夏的眷戀,因而無法做出最冷酷決斷的陳默,也必須消失。
他主動在自己的腦海中,用最強大的意志力,將“林夏”這個名字,連同與之相關的所有記憶、所有情感,徹底抹去。
那片溫暖的區域瞬間變得空白、冰冷。
三秒,他的世界仿佛被絕對零度凍結,只剩下純粹的理性和一個必須完成的目標。
他睜開眼時,眼神中已再無任何波瀾,只剩下一種近乎神性的悲憫。
他沖入祭壇核心,將那枚仍插在自己胸口的羅盤殘核,狠狠地按向了懸浮在空中的青銅殘片!
轟——!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在每個人的靈魂中炸開。
并非聲音,而是一種規則層面的崩塌。
穹頂之上,那成百上千的倒懸冰棺,在青銅核心與殘片結合的剎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能量,一根接著一根地崩解、碎裂,化作漫天冰塵。
那股驅動著整個祭壇、不斷同步復制的時間脈動,驟然停止了。
林夏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嘴角掛著血絲。
她身上的鳳凰圖騰已經徹底熄滅,變回了暗淡的紋身。
她顧不上自己的傷,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站在祭壇中央、胸口淌血的背影,用盡全身力氣嘶喊道:“你不是陳默!你是白蘇!是你一次次把我推開,一次次選擇自己的那個人!”
白蘇緩緩轉過身,他看著她,那雙抹去了所有情感的眼睛里,卻流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悲涼。
“可推開你的,”他輕聲說,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正是陳默。”
他從懷里拿出最后一樣東西,那塊在狼巢中得到的、屬于頭狼的骸骨殘片,用盡最后的力氣拋給了林夏。
“帶著它,走出這里?!?
話音未落,整個祭壇,不,是整個冰下世界,開始劇烈地震動。
不是崩塌,而像是一顆沉睡了萬古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
在祭壇的正中央,白蘇的面前,一道裂隙從虛空中憑空張開,一具與眾不同的冰棺,緩緩從中浮現。
那冰棺上沒有編號,棺面卻有一副栩栩如生的浮雕——那張臉,正是他三年前,還叫陳默時的面容。
一行冰冷的意念,同時烙印在所有幸存者的腦海中:“第十三具,合祭?!?
原來,之前的一切,無論是他們的闖入,還是阿雅克的儀式,小滿的刻印,雷錚的守護,甚至白蘇的預知與反抗,都只是為了完成這最終獻祭的“前奏”。
他們用盡全力打破的,只是一個虛假的循環,為的,卻是迎接這真正的主角登場。
白蘇看著那具為他量身定做的冰棺,臉上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
他拔出胸口的羅盤殘核,走向那具仿佛等待了他一生的冰棺。
“不!”林夏撕心裂肺地尖叫著,向他撲去,卻被一只堅實的臂膀死死攔住。
是雷錚,他雙眼赤紅,卻咬著牙,執行著白蘇最后的命令——保護她。
小滿默默地在符文陣上,用盡最后的氣力,刻下了代表“歸零”的符號。
白蘇的手,輕輕地放在了冰棺的表面。
那一刻,羅盤殘核與青銅殘片在他手中發出前所未有的共鳴,那股幽藍色的火焰,順著冰棺上的紋路,即將蔓延開來。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而在他們頭頂,那片被極夜籠罩的雪原之上,一道細微的影子,竟從地面的冰縫中緩緩爬出。
它比預言中的日出,早了整整三秒。
那影子跪在廢棄的營地邊緣,抬起頭,仿佛在無盡的黑暗與風雪中,安靜地等待著某個人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