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的指節叩在帆布上,發出雪粒般細碎的響。
蘇芮的平板電腦在雪地上摔出蛛網紋,屏幕仍亮著,跳動的腦電波像被凍僵的蛇。
白蘇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比冰層開裂更清晰。
“開飯了。“吳昊重復著,冰晶在他發梢凝結成細小的棱錐。
他手里的天線斷口閃著冷光,像某種儀式用的短刃。
蘇芮突然蹲下抓起平板,指尖在屏幕上狂點,監測數據的蜂鳴聲驟然拔高。“都過來!“她的聲音帶著破音,“看這個!“
帳篷門簾被掀開的剎那,風雪裹著幾個隊員擠進來。
白蘇后退半步,后背貼上結霜的帆布,冰紋順著脊椎往上爬,在肩胛骨處咬出刺痛。
他看見蘇芮的瞳孔在發抖,屏幕上兩列數據像兩把冰錐——一列是他此刻的腦部掃描圖,記憶區暗得像被挖空的洞穴;另一列泛著幽藍,是三年前事故時的記錄,波形竟完美重合。
“三年前的白蘇,生理指標在雪崩時就該歸零了。“蘇芮的指甲掐進平板邊緣,“現在這個......“她抬頭,目光刺向白蘇,“他的呼吸頻率和極光脈動同步,剛才在裂隙里能提前0.3秒避開冰絲——你們見過活人能和極夜意識同頻嗎?“
帳篷里的溫度驟降。
有隊員后退時碰翻了暖爐,鐵皮桶砸在地上,火星濺到白蘇腳邊,瞬間被雪水澆滅。
“你是不是早就死了?“蘇芮逼近兩步,“三年前的'白蘇',是不是已經被'陳隊'取代?“
最后那個名字像一記冰鎬砸在白蘇太陽穴。
他想起裂隙里突然模糊的記憶——“陳隊“,那個在雪霧里喊他名字的人,原來不是隊友,是......他自己?
林夏的背突然抵上來。
她轉身時,狼骨護身符擦過白蘇手背,裂口里滲出暗紅血珠。“他救過吳昊!“她聲音發顫,左臂的圖騰卻亮得刺眼,“三天前冰縫塌方,是他用冰鎬撐住巖壁;昨天蘇晴高燒,是他用體溫捂化了藥瓶......“
“那是程序!“蘇芮抓起桌上的醫療記錄甩過去,紙張打著旋兒落在白蘇腳邊,“他的應激反應延遲0.2秒,疼痛閾值是常人三倍——你們見過活人對冰錐扎進肩膀無動于衷嗎?“
白蘇低頭,右肩的血跡早凍成深褐硬殼。
他想起剛才在裂隙里,冰絲劃破皮膚時,他確實沒感覺到疼,只看見殘影里的自己在笑,笑得和吳昊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夠了。“莫森的聲音像塊壓艙石。
后勤主管站在帳篷角落,手里的黑石符文正滲出幽綠微光,“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他的目光掃過白蘇,又掃過吳昊的藍影——那具冰尸已經繞到帳篷側面,天線在雪地上劃出螺旋軌跡。
白蘇突然踉蹌著坐下。
他摸到后腰的筆記本,紙頁被體溫焐得發軟。
翻開,滿頁螺旋符號像活過來的冰紋,在視網膜上跳動。
他想回憶母親的臉,記憶里只有一片白,比極夜的雪更白,比冰棺里的尸體更冷。
掌心的羅盤碎片突然發燙。
冰藍液體順著指縫滲進筆記本,在“螺旋“二字上暈開一片水痕。
殘影在眼前閃過:吳昊的冰絲正沿著營地木樁攀爬,林夏跪在雪地里,狼骨在火中蜷曲成灰,而他自己站在冰原中央,羅盤碎片刺穿掌心,對著天際念誦某種語言——那聲音像從骨髓里擠出來的,熟悉得讓他發抖。
“這些不是預兆。“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像別人的,“是被封存的未來。“
帳篷外傳來冰刃劃開帆布的聲響。
吳昊的藍影擠進來時,帶落了一盞馬燈。
火焰落在他腿上,卻只騰起一陣白霧——他的皮膚下全是冰晶,每一道血管都是發光的冰棱。
“天線。“他舉起斷口,指向白蘇,“修好它,就能......“
林夏的尖叫混著冰刃破空聲。
白蘇看見殘影里的自己在躲,可身體比影子慢了半拍。
林夏撲過來時,他聞到她發間雪水的味道,接著是灼燒感——她左臂的圖騰炸出金色光網,冰晶在光里噼啪碎裂。
“走!“她的指甲掐進白蘇手腕,狼骨護身符的裂紋里滲出黑血,“去冰棺區!“
吳昊的冰刃擦著林夏后頸劃過,在帳篷頂鑿出個窟窿。
極光的藍光漏進來,照見白蘇掌心的羅盤碎片。
他突然看清了殘影里的動作——冰尸的頸側有根冰絲,連接著肩胛骨處的螺旋紋。
“低頭!“他拽著林夏蹲下,冰刃擦著兩人頭頂釘進帆布。
白蘇反手抽出羅盤碎片,鋒利的青銅邊緣割破掌心,血珠落在冰絲上,發出嘶嘶的響。
吳昊僵住了。
他的藍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像被風吹散的霧:“天線......修好了嗎?“沒等回答,他的身體開始崩解,冰晶簌簌落下,在雪地上堆成一具冰棺,棺蓋上刻著“18“。
白蘇跪在地上,看著掌心的冰紋爬上手腕。
他想擦林夏臉上的血,手卻在半空發抖——他記不起她的名字了。
林夏?
還是......某個更熟悉的稱呼?
極光突然大盛。
白蘇抬頭,看見天幕上的綠光聚成一只巨眼,瞳孔里映著他的臉。
有個身影在光里浮動,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嘴唇開合著,無聲說:“輪到你了。“
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比身體慢了0.3秒。
林夏的啜泣混著極光的嗡鳴。
白蘇想摸她的臉,指尖剛碰到她冰晶化的左臂,就傳來刺骨的疼。
他低頭,看見自己左手的指尖正在變白,皮膚下有藍光流動,像被釉過的冰。
“白蘇?“林夏抓住他的手腕,“你手......“
“沒事。“他扯出個笑,把左手藏進衣袋。
極光的光雨落下來,打在他后頸的冰紋上,那些紋路突然開始蠕動,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帳篷外傳來冰層開裂的巨響。
莫森的聲音從風雪里飄進來:“時間快被吞完了......“
白蘇望著極光中心的巨眼,突然想起莫森給的冰片——“當記憶盡失,持有者即為容器“。
他摸了摸衣袋里的半塊羅盤,冰藍液體還在滲,順著血管往心臟鉆。
而他左手的指尖,已經完全凍成了冰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