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籠罩著鐵劍山。
白日里的喧囂早已沉寂，只剩下山風掠過樹梢的嗚咽和不知名蟲豸的微弱鳴叫。
雜役弟子居住的石屋區一片死寂，只有零星的幾扇窗戶透出昏黃的光暈，很快也熄滅了。
林石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痛如同無數根鋼針，反復扎刺著他的神經。
腳背被藤條抽打過的傷痕依舊灼痛，虎口磨破的傷口在寂靜中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全身的肌肉更是如同被反復捶打過的面團，酸脹、僵硬、沉重得仿佛不屬于自己。
然而，比身體的痛苦更難以忍受的，是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趙明那張充滿鄙夷的臉，那些刻薄惡毒的話語，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反復灼燒著他的自尊。
“山野村夫……”
“泥腿子……”
“下賤胚子……”
“廢物……”
“趁早滾蛋……”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心窩，帶來屈辱的劇痛和難以遏制的憤怒！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平息心中翻騰的怒火和……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不甘！
他不能滾！他絕不能就這樣灰溜溜地滾回青牛村！
他不能讓爹娘失望，不能讓妹妹的希望落空！他更不能讓趙明那種人渣的嘲諷成為現實！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這個念頭如同瘋狂的藤蔓，在他心中瘋長，纏繞著他的每一寸理智。
憤怒和屈辱像滾燙的巖漿，在胸腔里奔騰咆哮，幾乎要將他點燃！
他猛地坐起身！動作牽動了全身的肌肉，頓時一陣齜牙咧嘴的抽痛，但他顧不上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驅使著他，仿佛只有立刻做點什么，才能宣泄心中那幾乎要爆炸的情緒！
他摸索著穿上那身帶著汗味和血污的雜役弟子服，動作笨拙而急切。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清冷的山風立刻灌了進來，帶著草木的清香和夜露的濕氣，讓他滾燙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一絲。
他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朝著演武場的方向走去。
腳步踉蹌，身體各處依舊在瘋狂地抗議著，但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忽略那些痛苦。
此刻，支撐他的不再是單純的意志力，而是那如同火山般噴發的屈辱和復仇的渴望！
月光如水銀般灑落，將空曠的演武場鍍上了一層清冷的銀輝。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他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場地上回響。
林石走到場地中央，白日里王教習站立的位置。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努力回憶著混元樁的姿勢要點。
雙腳分開，與肩同寬……
膝蓋微曲，重心下沉……
腰背挺直，含胸拔背……
頭領懸頂，雙臂虛抱……
他一點點地調整著姿勢，身體的酸痛和僵硬遠超以往，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疼痛的神經，讓他根本無法做到標準。
膝蓋彎曲的角度不對，腰背挺直了卻又感覺異常僵硬，雙臂虛抱更是找不到那種若有若無的“抱球”感。
姿勢依舊別扭，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殘燭。
但這一次，林石沒有沮喪，沒有退縮，他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
趙明那鄙夷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那刻薄的話語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靈魂上！
“廢物？下賤胚子？滾蛋？”林石在心中無聲地嘶吼，“我偏不！我偏要站給你看！我偏要練下去！我要變強！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勁從他心底爆發出來！
他不再去糾結姿勢是否完美，不再去感受身體的痛苦！
他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一點——站穩！站住！像釘子一樣釘在地上！像磐石一樣承受一切！
他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全身的肌肉在意志的強行驅動下，爆發出最后的力量！
原本顫抖的雙腿被他用蠻力死死釘在地上！僵硬的腰背如同被灌注了鋼鐵！
虛抱的雙臂再次抬起，盡管依舊顫抖，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汗水，瞬間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在冰冷的月光下蒸騰起微弱的白氣。
身體的痛苦如同潮水般瘋狂沖擊著他的意志防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雙腿的酸痛感仿佛要將骨頭碾碎，腰背的僵硬感蔓延到整個脊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雙臂的顫抖愈發劇烈，幾乎要抱不住那個虛無的圓球。
放棄的念頭如同毒蛇，再次悄然鉆入腦海。太痛苦了……撐不住了……
“滾蛋！”趙明那惡毒的耳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啊——！”林石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壓抑、如同野獸般的嘶吼！
不是痛苦，而是宣泄！是憤怒！是不屈！
他猛地瞪圓了眼睛，布滿血絲的瞳孔在月光下閃爍著駭人的光芒！
他幾乎要將牙齒咬碎！原本瀕臨崩潰的身體，在這股瘋狂的意志驅動下，竟然硬生生地再次挺直！顫抖的雙臂也奇跡般地穩定了一瞬！
意念高度集中之下，身體似乎再一次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
極度的痛苦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雖然依舊清晰得令人發狂，卻不再能輕易動搖他那被憤怒和執念淬煉得如同鋼鐵般的意志！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悠長，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將冰冷的空氣和滿腔的怒火一同吸入肺腑深處，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灼熱的氣息和無聲的咆哮！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模糊了視線，流進嘴里，又咸又澀，還帶著一絲血腥味。
林石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熔爐之中，身體被反復鍛打、淬煉，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就在他感覺意識即將被無邊的痛苦徹底淹沒，身體即將徹底崩潰的瞬間。
一股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流，毫無征兆地，從他緊繃的小腿肚深處悄然涌現！
那暖流細若游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潤感。
它緩緩地、艱難地沿著緊繃的肌肉纖維向上流動，所過之處，那如同被無數鋼針攢刺般的劇烈酸痛感，竟似乎……稍稍緩解了一絲絲？
不是消失，也不是大幅減輕。
就像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突然點燃了一根微弱的火柴，雖然無法驅散嚴寒，卻帶來了一瞬間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意。
林石渾身猛地一震！差點因為心神失守而摔倒！
他連忙穩住身形，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那是什么？錯覺？還是……
他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受。
然而，那絲暖流如同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小腿肚的酸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來，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緩解只是他極度疲憊和憤怒下的幻覺。
但這一次，林石沒有失望！相反，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垮了身體的疲憊和痛苦！
不是錯覺！絕對不是！昨夜不是！剛才也不是！
雖然微弱，雖然短暫，但那感覺……真實存在！
這暖流……到底是什么？是身體在極限狀態下產生的某種變化？還是……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絲絲……修煉的天賦？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瞬間點燃了他心中那團幾乎要熄滅的希望之火！
他不再去刻意尋找那絲暖流，而是更加瘋狂地、更加不顧一切地維持著那個別扭的姿勢！
他將所有的屈辱、憤怒、不甘，以及對那絲微弱暖流的渴望，全部轉化為支撐身體的力量！
汗水，無聲地流淌。月光，靜靜地灑落。
演武場上，少年單薄的身影在清冷的夜色中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傾覆。
但他眼中燃燒的火焰，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烈！
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一種在絕望深淵中抓住一根稻草也要拼命向上攀爬的狠厲！
他不知道那暖流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能否改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