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村的早晨，是被一聲悠長的牛哞喚醒的。

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層半透明的輕紗，籠罩著這個依山而建的小村落。

土坯房頂的茅草上凝結著細密的露珠，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和淡淡的草木清香。

幾聲雞鳴犬吠，打破了山坳間的寧靜，也昭示著新一天的勞作即將開始。

村東頭，最靠山腳的一間低矮土屋前，林石已經忙活開了。

他個子不算高，身形有些單薄，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幾處補丁的粗布短褂。

此刻，他正費力地將一捆足有他半人高的干柴從墻角拖到院子中央。

柴捆粗糙，邊緣的枝杈刮蹭著他裸露的小臂，留下幾道淺淺的紅痕。

他抿著嘴，黝黑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專注地將柴捆立穩，然后從腰間抽出一柄磨得锃亮的柴刀。

“石娃子，起這么早？”

隔壁院墻探出一個花白的腦袋，是鄰居王老漢，正吧嗒著旱煙袋。

“王伯早。”

林石應了一聲，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穩。

“趁著天涼快，多劈點柴。”

他不再多言，雙手握緊柴刀的木柄，眼神專注地盯著柴捆上一處凸起的結疤。

吸氣，舉刀，腰腹發力，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帶著一股子狠勁猛地劈下！

“嚓！”

柴刀精準地劈入結疤縫隙，發出一聲脆響。

手腕一抖，借力一撬，一大塊硬實的木柴便應聲裂開，滾落在地。

動作不算多么流暢好看，甚至帶著點笨拙的用力感，但勝在穩定、有力。

一下，又一下。單調的劈砍聲在清晨的空氣中回蕩，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在粗布衣服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手臂的肌肉在每一次發力時都清晰地隆起，又隨著動作落下而放松，帶著一種原始而樸素的韻律。

這就是林石的生活。

十四歲的年紀，卻已是家中半個勞力。

父親早年在山里采藥摔傷了腿，落下殘疾，只能做些編筐的輕省活計。

母親體弱，操持家務已是不易。

下面還有一個剛滿十歲的妹妹。

生活的重擔，早早地壓在了林石不算寬闊的肩膀上。

劈柴、挑水、侍弄屋后那幾分貧瘠的菜地，偶爾跟著村里獵戶進山外圍碰碰運氣，便是他日常的全部。

劈完最后一根柴，林石抹了把額頭的汗，將散落的木柴整齊地碼放在屋檐下。

他直起腰，望向遠處連綿起伏的蒼翠山巒。

山的那邊是什么？他偶爾會想。

是更大的村子？是熱鬧的城鎮？

還是……像說書先生口中那樣，有高來高去、飛檐走壁的江湖俠客？

他搖搖頭，甩開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那些離他太遙遠了。

眼下最要緊的，是去村口那口老井挑水，然后幫母親把早飯做了。

剛拿起扁擔和水桶，就聽見村口方向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不少人聚在那里，議論紛紛。

林石腳步頓了頓，有些疑惑。

這個時辰，大家通常都在各自家里忙活早飯，很少在村口聚集。他放下扁擔，朝村口走去。

村口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下，果然圍了不少村民。

村長李老栓站在一塊磨盤大的石頭上，手里拿著一張蓋著紅印的、質地明顯比村里糊窗戶的草紙好上許多的告示。

“……都聽好了！”

李老栓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蓋過人群的嗡嗡議論。

“這是鎮上驛站剛送來的官文！是‘鐵劍門’的告示！”

“鐵劍門？”人群里響起幾聲低呼。

這個名字，對于青牛村的村民來說，并不陌生。

那是坐落在百里之外鐵劍山上的武道宗門！

在村民們樸素的世界觀里，那是神仙般的人物待的地方，能開碑裂石，能飛檐走壁，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告示上說，”李老栓提高了音量，“鐵劍門三年一度的‘納新’下月初五開始！

凡年滿十二，未滿十六，身家清白，無惡疾者，皆可前往鐵劍山下的‘迎客坪’參加遴選！”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遴選？選弟子？”

“老天爺，這可是天大的機會啊！”

“聽說進了宗門，不光能學本事，還能吃飽穿暖，每月還有餉錢拿！”

“是啊是啊，要是能被選上，那可是光宗耀祖，一家子都跟著沾光！”

“可……那遴選聽說難得很，十里八鄉也未必能選上一個……”

興奮、羨慕、期待、忐忑……各種情緒交織在村民的臉上。

對于世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青牛村人來說，這無疑是一條可能改變命運的捷徑。

林石站在人群外圍，靜靜地聽著。

他的心跳，在聽到“鐵劍門”三個字時，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武道宗門……那是一個他只在模糊傳說和村中老人偶爾的閑談中聽過的世界。

遙遠，神秘，充滿了力量感。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粗糙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能吃飽穿暖，有餉錢拿……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可以減輕家里的負擔，甚至能讓爹娘和妹妹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至于那虛無縹緲的“武道”，他不敢多想。

但僅僅是能吃飽飯，有份穩定的活計，就足以讓他心潮澎湃。

然而，興奮只是一瞬。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老繭和細小傷口的手，又摸了摸身上洗得發白的舊衣服。

遴選？他拿什么去選？力氣嗎？

村里比他力氣大的后生有的是。

家世？他不過是青牛村一個最普通的窮小子。

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掠過他的眼底。

他默默地轉過身，重新拿起扁擔和水桶，朝著老井的方向走去。

身后，村民們熱烈的議論聲還在繼續，仿佛一個與他無關的、喧囂的夢境。

清冽的井水打上來，灌滿了兩個沉重的水桶。

林石將扁擔壓在肩上，沉甸甸的分量讓他微微彎下了腰。

他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一步一步，穩穩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扁擔吱呀作響，水桶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水面倒映著清晨微亮的天空，也倒映著他沉默而堅毅的側臉。

鐵劍門……遴選……下月初五……

這幾個詞，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了一圈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雖然希望渺茫，但那終究是一條路，一條可能通往完全不同人生的路。

他需要好好想想。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飛遍了青牛村的每個角落。

鐵劍門納新的消息，成了家家戶戶飯桌上唯一的談資。

興奮、憧憬、焦慮，各種情緒在小小的山村里發酵、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