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青瀾市像被浸泡在巨大的魚缸里。林晚踩著市局臺階上粘膩的青苔，雨水混著消毒水的氣息鉆進鼻腔，在喉嚨深處凝成冰冷的銹腥味。推門踏入鑒證科走廊時，濃烈的血腥氣轟然撞來——不是新鮮血液的金屬味，而是淤積在織物深處發酵后散發的甜膩腐臭。這種氣味讓她瞬間想起童年衣柜里霉爛的連衣裙。

解剖臺被七八個物證箱包圍著，穿著藍制服的技術員如工蟻般穿梭。中心的不銹鋼臺上，新來的軀體扭曲成詭異角度，四肢關節反折緊貼軀干，遠看像被裹緊的繭。尸體身下壓著的深藍毛毯浸透暗紅色血漬，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巨大符文輪廓。

“唐佳媛，青大歷史系博導。”江臨的聲音貼著林晚身后響起，警靴踏地的震動順著地板傳來，“死亡時間比蘇芮晚48小時。”他指間夾著密封袋，里面裝著的鍍金工作證還掛著水珠：“運河撈尸隊發現的，纏在浮標繩上。”

林晚的手套剛觸及尸體的左臂，觸感就讓她皺眉。皮肉像過熟的水蜜桃軟爛發脹，指腹按下去便浮起指印。她下意識湊近聞嗅——那股濃烈腥氣里，竟然混著極淡卻熟悉的鐵杉木香。是母親首飾盒的檀香混著血腥的味道。她的后槽牙瞬間酸痛起來。

“看肩胛骨位置！”實習法醫小陳的聲音劈開嘈雜。林晚掀開黏連的衣物，所有人倒吸冷氣——

三根森白的肋骨折斷后倒插入肉，斷口磨得銳利如矛尖。創口周邊皮膚布滿水泡狀潰爛，呈現出某種化學灼傷的青紫色。骨尖穿刺處凝結著晶瑩的膠狀物，正散發著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槐花香。

“尸蠟化加速…”林晚的鑷尖剛碰到膠狀物，眼前猝然炸開幻覺：七歲生日宴上傾倒的蜂蜜罐在地毯蔓延，黏住她爬滿糖漿的手臂，而焦黑的裙角還在火舌中卷曲。

“林法醫！”江臨的喝聲將幻象撕碎。他抓著平板懟到眼前，屏幕上監控畫面定格在運河泵站口：“周揚被拘期間拍到的——凌晨三點在便利店買啤酒，店主作證了。”

小陳突然怪叫：“等等！這個！”他的鑷子從尸體緊攥的右手指縫夾出半片濕透的金箔，燈光下隱約可見凸起的三角符一角。“和唐教授工作證鍍金層成分一致！”

滿室死寂中，林晚扯下第二層乳膠手套。黏附在指腹的膠狀物散發出更濃烈的香氣，甜得發苦。她猛地看向窗外，運河方向被濃霧吞噬的遠山輪廓，像極蘇芮案發現場發現的礦物樣本源頭——西郊廢棄礦坑。

“礦坑…”她喃喃著轉向江臨，“兩處拋尸地都有水流導向礦區。”話音剛落，額角突然劇痛，仿佛鋼釘鑿進太陽穴。眼前江臨的嘴唇在動，聲音卻扭曲成尖銳的嗡鳴，幻聽裹著孩童囈語刺入耳膜：

“地窖的苔蘚……比雨水還綠……”

她踉蹌扶住解剖臺，冰涼的金屬觸感瞬間幻化成童年地下室爬滿綠苔的石墻。掌心按壓的尸蠟突然粘稠如活物，膠體在指腹下微顫，幾粒細小晶體刺破表皮。

“林老師您的手！”小陳驚恐指向她中指。半截銀色碎片扎在皮肉里，四周皮膚正泛出不正常的紫紅。

林晚拔下碎片的手指微微顫抖。燈光下碎片反射冷光，竟和母親斷齒的銀梳材質完全相同。更駭人的是——碎片尖端的凹槽里，卡著一粒微小的、散發著硫磺味的靛藍色礦物晶體！

“藍礬？”江臨奪過碎片時的指尖擦過她傷口。林晚猛地抽手，手腕血管卻突突狂跳，耳畔響起連綿不斷的“滴答”聲，像漏水的地下室。

“礦場新主李振有重大嫌疑！”江臨的斷言如重錘落下，“他的振坤礦業三年前收購西郊礦洞，案發時段無人能證明他行蹤——”

話未說完，技術員突然舉起相機：“毯子邊緣的字！”放大照片里，浸透血污的毛毯側邊有一行極其模糊的凹痕，像被硬物刻下：

“十三根肋骨才能贖罪”

字跡深深烙印在林晚視網膜上。母親那把斷齒銀梳突然在口袋發燙，斷口處的銹跡滲進衣料，在肌膚上灼出火辣辣的痛。她觸電般抽手，銀梳滾落地面，斷裂的齒尖赫然沾著靛藍色的礦物質粉末。

窗外警笛由遠及近，紅藍光穿透雨霧在尸檢臺旁墻壁投下詭異條紋。所有聲音驟然消失，林晚耳邊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和一聲浸在蜂蜜里的童音細語：

“爸爸說……有罪的骨頭是甜的呢……”

尸蠟散發的槐花香陡然濃烈百倍。燈光慘白的光圈中，唐佳媛肩胛骨上那三根森白骨刺的倒影被拉長扭曲，在墻面血泊圖案上裂變出十三道尖利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