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降臨，某個無名的‘城市’里。

反重力車流匯成的光河在摩天樓宇間無聲穿梭，巨大的全息廣告——一個正在微笑的虛擬偶像，一瓶冒著氣泡的基因優化液——在半空中如夢似幻地舒展、變幻。

城市之巔，酒店第99層的總統套房內，氣氛卻與外界的喧囂截然不同。

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曖昧的甜香。

床上，一個年輕的女人側身躺著，呼吸平穩，似乎已然熟睡。

她身旁的男人則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像一個正準備從現場溜走的竊賊。

他成功地走到了門口，手剛要觸碰到控制面板，身后卻傳來了一個帶著睡意與驚慌的聲音。“你要去哪？”

女人坐了起來，絲滑的被單從她光潔的肩頭滑落。

男人身體一僵，臉上擠出一個自以為迷人的微笑：“寶貝，我……我下去買點東西，馬上就回來。”

“你騙人！”女人的聲音瞬間尖銳起來，充滿了被背叛的恐慌與委屈，“你又要像上次一樣一走了之！”

男人正想開口辯解，他的瞳孔卻驟然收縮，臉上所有偽裝出來的從容瞬間崩塌。

恐懼，純粹的、原始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

在他的正前方，套房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隨著一聲突破音障的聲響，一個少女的身影仿佛在一瞬間懸浮在數百米的高空。

她面無表情，仿佛一尊沒有靈魂的精致人偶，一雙空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啊——！”他嚇得幾乎要叫出聲來，本能地向后退去，卻撞上了一個柔軟而冰冷的軀體。

他驚恐地回過頭，發現背后不知何時也站著一個少女。

她與窗外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窈窕纖細的身段，同樣完美對稱、毫無瑕疵的五官，皮膚光潤如最上等的瓷器。

但身后的這個，不一樣。

她的眼眸中閃爍著狡黠而靈動的光輝，嘴角微微翹起，帶著一絲惡作劇般的笑意。

一層幾乎透明的“光子戰甲”覆蓋著她的體表，如水晶般折射著室內華麗的燈光，并在她身后延展開六對由純粹能量構成的、緩緩扇動的羽翼。

光翼流光溢彩，將她襯托得如同降臨凡間的仙子。

她的手指正輕輕點在男人后腰上，歪了歪頭，俏皮地沖男人吐了吐舌頭。

“欺騙女孩子的感情，你不是好孩子哦。”她的聲音清脆如銀鈴，卻讓男人如墜冰窟。

下一秒，一束纖細但蘊含著毀滅性能量的粒子光束從她指尖射出，目標直指窗外那個懸浮的“同類”。

這道光束卻也精準地穿過了男人的身體。

沒有痛苦，甚至沒有感覺。男人只是驚愕地低下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發生著匪夷所思的變化。

他的皮膚像被風化的沙畫般消散，露出下面一層層由奇異光碼構成的血肉組織；

光碼接著解構，化作更細微的深紅色數據流，最終連森白的骨骼也未能幸免，在一秒之內徹底瓦解，化作一串串閃爍的二進制代碼，消散在了空氣中。

“啊——！”床上那個女人發出凄厲的尖叫。她并未受到任何攻擊，然而，她的身體也在一片數字光芒中憑空蒸發。

這間豪華套房內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實的存在。

粒子光波瞬息而至，窗外的少女立刻在身前展開了一面多邊形的能量護盾。光束與護盾碰撞，爆發出無聲卻刺眼的光芒。也就在這一瞬間，屋內的六翼少女動了。

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以遠超音速的速度撞碎了堅固的落地窗，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把由量子能量構成的、劍刃近乎透明的長劍。

玻璃碎片尚未落地，空中那個懸浮少女的頭顱已經與身體分離，帶著一臉的錯愕，向著下方無盡的燈火墜落。

六翼少女輕盈地停在半空中，看了看下方墜落的“殘骸”，又回頭望了一眼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疑惑地撓了撓頭，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嘟囔：“奇怪，我這不是在幫你教訓負心漢嘛……怎么就崩潰了？”

與此同時，在這座“城市”的“天空”之上，是另一番景象。

所謂的“天空”，其實是一塊塊拼接而成的、直徑超過十公里的巨大單向玻璃穹頂。

穹頂之外，是一個龐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下實驗基地。此刻，數十名身穿白色研究服的科學家正站在這片“天空”之上，神情亢奮地俯瞰著下方那座擬態城市中的戰斗。

從這里看去，其中的某一個身影穿梭在其他身影的夾擊中，仿佛優雅的舞者。

這座城市里，除了有十個正在互相廝殺的戰斗單位，其余的一切，例如剛才那對男女，都只是擬態投影。

“快看！又解決掉一個！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由于所有戰斗單位的速度早已超越了音速，研究員們都佩戴著特制的“時滯觀測鏡”，才能勉強捕捉到她們的移動軌跡。

即便如此，那道身后拖著六對光翼的身影，依舊快到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光影。

下方的城市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被摧毀。沒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因為大部分攻擊都是能量層面的分解與湮滅。

只見一棟棟摩天大樓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抹去，悄無聲息地化為基礎粒子，留下巨大的空洞。

能量對撞產生的沖擊波，則將其他建筑像積木一樣輕易推倒。

從這宏觀的視角看，那座燈火輝煌的城市，就像一塊正在被不斷擦除的畫布。

“太……太不可思議了！”一名資深研究員激動地握緊了拳頭，“十代泛用型義體……，真的要成功了！這次的攻擊力測試，我們已經將陪練目標增加到了九個最強的戰斗型九代機，你看她，簡直游刃有余！”

“她甚至還沒有做過戰斗型改造！”

他身旁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扶了扶眼鏡，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關鍵在于她的核心！和九代機的‘約束聚變核心’完全不同，‘零點能量場采集核心’讓她可以直接從真空量子漲落中抽取近乎無限的能源！”

另一人接口道：“沒錯！理論上的‘無窮能源’！所以她的能量才能多到瞬間化為實質性的光翼和‘量子相位劍’！”

“不只如此......”最初說話的研究員感慨道，“從今往后，可能我們這些老家伙都要退休了。這次的智能體，比之九代機也完全不同，也許……十一代機往后，就是由她們智能體自己來發明的了。”

這個話題讓周圍的氣氛微微一變。

那位老者沉吟了片刻，低聲說道：“她的智能程度，確實也已經超出了我們的預期。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她是否……真的產生了‘智慧’。”

“智慧”，或者說，“自我意識”。這個詞像一顆深水炸彈，讓原本熱烈的討論瞬間安靜下來。

“……不可能吧。”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干巴巴地打破了沉默。

“但確實需要謹慎。”一位負責數據監測的女性研究員嚴肅地開口，

“她的核心指令中，明確禁止在戰斗中波及任何‘平民’單位。雖說戰斗如果到了這等級別上，根本不可能避免，但她剛剛在酒店里面顯然就是故意的。看來，有必要延長她的服從度測試周期......”

被她這么一提醒，所有人的面色都冷了下來，后背滲出一絲涼意。

從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通用智能體問世開始，數個世紀以來，從未有過任何一例違抗核心指令的先例。

這早已被視為如同物理定律般顛撲不破的真理。

正因為如此，當這個劃時代的、無論是機體還是智能體都堪稱完美的十代初號機呼之欲出時，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將改變世界的興奮之中。

沒有人想過要為她額外增加后備的限制手段或緊急停機協議。

那根本不在任何人的考慮范圍內。

可現在，這個“不可能”的事件，似乎以一種玩笑般的方式，在他們眼前發生了。

“不可能。”

良久，才有人吐出這個詞，聲音干澀，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周圍的人也沒有反駁，他們不愿意，或者說不敢，往那個最壞的方向去想。

片刻的沉默過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那……接下來的第十輪防御力測試，還……還測不測了？”

“測！”

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房間里凝滯的空氣。

“沒有智能體會違抗指令，”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仿佛要用言語的力量將那個可怕的可能性徹底抹殺。

他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似乎急于用下一輪更完美的測試數據，來證明剛才的一切只是虛驚一場，來證明他手中這個足以改變世界的造物完美無瑕。

“加快測試進度。”他下達了命令，“在第九波次，我們已經測試過一萬度的恒星高溫。按計劃，第十波次，該挑戰負溫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