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糧后的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林小滿就起了床。

院角的葡萄藤冒出些新綠，她蹲在藤架下，把陸明野給的高產(chǎn)玉米種倒在竹篩里，指尖輕輕撥弄。

陽光爬過墻頭，落在篩子上，玉米粒泛著淺黃的光。

她挑出癟粒和碎石，偶爾抬頭望院外，昨天趙老栓摻沙分糧的事，總讓她心里不踏實。

“姐！姐！”院門外傳來林小寶的喊聲，伴著急促的腳步聲。

小家伙跑進門，褲腳沾著泥，額頭全是汗，一進門就拽住林小滿衣角，喘得胸口起伏：

“趙爺爺在村西頭說你壞話！說你私藏好種子，占隊里便宜，還說誰跟咱家近，下次分糧就給誰摻沙子！”

王秀蓮端著洗衣木盆從廚房出來，聽見這話，盆“哐當”砸在地上，水濺了一地。

她顧不上撿盆，擼起袖子往門外走：“這老東西！分糧摻沙沒撈著好處，又來背后嚼舌根！我去跟他評理！”

“娘，別去！”林小滿趕緊拉住她。

剛到院門口，張嬸挎著碎花布包急匆匆趕來，老遠就喊“小滿娘，別沖動”。

她一把拉住王秀蓮的胳膊，把布包往她手里塞：“這是我家留的秋蘿卜種。前陣子我家半畝白菜快死了，是小滿蹲地里幫我忙活了一下午才救回來的。我能信趙老栓的鬼話？他就是見不得小滿好！”

王秀蓮捏著布包，手指微顫，眼眶發(fā)熱，半天沒出聲。

這時，北頭的李叔扛著半袋草木灰來了。

粗麻布袋子沾著灶膛黑灰，壓得他肩膀微沉，放在院角后拍了拍灰：“小滿，你昨天說種玉米要草木灰，我家灶里攢了這些，先給你送來。趙老栓的話別往心里去，村里誰不知道他是沒占到便宜，心里不痛快？”

李叔話音剛落，西頭的劉嬸拎著小竹籃來，里面裝著帶露的小蔥：“小滿，給老太太帶點小蔥，早上熬粥開胃。小滿娘，你也別氣，趙老栓就是紙老虎，咱不理他，他自己就沒轍了。”

沒一會兒，院里已經(jīng)聚了七八人。

連平時不愛說話的寡居陳奶奶也拄著拐杖來，攥著裝曬干南瓜子的布兜：“給小寶當零嘴吃。”

林大山蹲在門檻上抽煙，煙卷燒到指尖都沒察覺，燙得一哆嗦才掐滅。

他看著滿院人，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嘆口氣。

王秀蓮站在院里，看著大家手里的東西，又看了看林小滿，突然轉身進屋。

沒多久，她端著藍布兜出來，里面是曬干的紅薯干，之前分糧后她特意藏給林小寶的。

她把紅薯干倒在大瓷盤里分給眾人：“以前是我糊涂，覺得小滿是丫頭片子不頂用，還差點聽人唬了委屈她。多虧大家惦記，這點紅薯干別嫌棄。”

林小滿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

“叔嬸們，謝謝大家。村東頭的荒地還多，光靠我家種不完。我想著不如咱們一起種，誰有空誰翻地、澆水、看苗，收糧按工分分，出力多就多分，大家都能多收糧，日子也好過點，咋樣？”

“好啊！”李叔第一個應，拍著胸脯：“我家有牛，明天一早就拉犁翻地，省勁！”

“我家丫頭這幾天放假，能幫著澆水、拔草。”劉嬸笑著附和。

“我能幫著看苗，之前跟我家老婆子學過點，知道啥時候該松土、撒肥。”周大爺也湊過來說。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都點頭同意，沒人再提趙老栓。

這時，院門外傳來李隊長的大嗓門：“啥好事啊？這么熱鬧！”

大家回頭，見李隊長扛著鋤頭、肩上搭著舊外套走進來，看見院里的人笑著問：“你們這是商量啥呢？”

林小滿把“抱團種荒地”的想法說了，李隊長聽了忍不住拍手：“這主意好！既不耽誤集體生產(chǎn)，還能多收糧食，是正經(jīng)事！我來跟大隊部說，給你們記正規(guī)工分，不算私活，讓大家放心干！”

消息傳得快，當天下午就有二十多戶報名。

林小滿找了張硬紙殼，把報名人家一一記下，還在每家后標上能出的力氣、誰家有牛、誰能記工分、誰能挑水、誰能看苗，寫得清楚，貼在院門外讓大家看。

趙老栓在自家院墻上看見這場景，氣得把煙鍋往地上狠狠一摔。

煙鍋柄斷成兩截，他撿起斷柄又狠狠扔了，罵罵咧咧：“反了！反了！這林小滿就是攪事精！把村里人都拉攏過去，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支書！”

趙建軍手里拿著啃剩的玉米棒，含糊說：“爹，要不咱去大隊部鬧，說他們私占荒地打亂生產(chǎn)計劃？讓公社管他們！”

趙老栓眼睛一亮，覺得這主意可行，轉身往大隊部走。

剛進門，就看見李隊長坐在桌前，手里拿著文件登記報名名單。

“李隊長，你不管管？”趙老栓指著名單，聲音拔高：“他們私在荒地上種莊稼，打亂隊里生產(chǎn)計劃！你不管，我就去公社告你們！”

李隊長抬頭看他，把文件推過去：“趙支書，你先看看這個。這是公社上周發(fā)的文件，鼓勵各村開荒種糧，不耽誤集體生產(chǎn)就支持。”

“他們收工后才種，沒耽誤隊里活，還按工分分糧，合理合法。你不放心，就明天去荒地看看。”

趙老栓拿起文件，看見上面的公社紅章，又看了名單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村里大半人家都報了名，真鬧到公社，不僅告不倒林小滿，指不定還得被批評“阻礙生產(chǎn)”。

他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最后狠狠瞪了李隊長一眼，摔門回了家。

晚飯時，趙老栓一口飯沒吃，躺在炕沿上翻來覆去，臉色陰沉得嚇人。

天黑后，林小滿怕荒地里的新翻地塊被牲畜踩壞，提著馬燈去查看。

她剛到地塊邊，就看見遠處大隊部燈還亮著。

趙老栓從大隊部出來，手里還攥著小本子，他一邊走一邊念叨：“等著，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林小滿……公社……看你還能蹦跶幾天！”

林小滿站在樹后沒出聲，直到趙老栓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提著馬燈往家走。

她攥緊燈柄，低頭看腳下的路，又抬頭望遠處村里的燈火。

趙老栓要找公社的人，這是她沒料到的。

接下來，又該面對新的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