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蹲在村東頭荒地里，指尖剛碰到綠油油的小苗，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陸明野。

他背著舊帆布包，手里多了個油紙袋，褲腳沾了點泥，像是剛從縣城趕回來。

走到地邊，目光先落在苗上，才開口：“長得不錯。”

“多虧你留的備用種子。”林小滿直起身，“趙建軍偷了知青點那包受潮的，還想栽贓我，那天出盡了丑。”

陸明野“嗯”了一聲，像是早知道結果。

他打開油紙袋，拿出兩包種子，還有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這是高產玉米種，縣城農技站新到的，適合咱這兒的土。”

他把紙遞過來，是張土壤檢測表：“托人測了荒地的土，缺氮，種玉米時摻點草木灰，能補回來。”

林小滿接過種子和表，指尖蹭到他的手，兩人都頓了一下，又很快移開。

“套種點豆類更好。”陸明野補充，“豆子能固氮，玉米長得壯，收成都能提一提。”

正說著，遠處傳來李隊長的喊聲：“分糧了！各家帶糧袋去曬谷場！晚了可沒好的！”

林小滿眼睛亮了亮。

這季麥子救得及時，收成比去年好，家里的糧缸總算能填點了。

“我先去分糧。”林小滿把東西塞進兜里，剛要走，陸明野從帆布包里摸出個小紙包，塞給她。

“雨季快到了，地下蟲多。”他聲音壓得低了點，“這是驅蟲藥粉，撒在作物根上，能防蛀。”

林小滿捏著紙包，剛想說謝謝，陸明野已經轉身：“我回知青點還有事，先走了。”

曬谷場上早圍滿了人。

公社的糧車停在中間，麻袋堆得老高，趙老栓站在糧堆旁，手里攥著賬本，民兵在旁邊搭手分糧。

林大山扛著空糧袋，王秀蓮拎著布兜，林小寶跟在后面，踮著腳往糧堆瞅。

輪到林家時，趙老栓拿起瓢，慢悠悠地往糧袋里舀。

林小滿湊過去一看，臉色立刻沉了下去。

趙老栓舀的全是摻了沙的粗糧，麥粒又小又黃，還混著不少碎渣，跟前面人家分的飽滿麥粒差得遠。

“趙支書，”林小滿往前站了步，“為啥我們家分的是這種糧？”

趙老栓放下瓢，眼皮一抬：“你們家不一樣啊。”

他掃了眼林小滿，聲音故意拔高：“小滿你會弄莊稼，還收了村民不少糧食草藥，家里不缺吃的。好糧就留給其他村民吧。”

這話一落，排隊的村民都停了手，齊刷刷往林家看。

王秀蓮急了，往前沖了步：“誰不缺吃的？我們家靠工分吃飯，憑啥給摻沙的？你這是故意刁難！”

“刁難？”趙老栓冷笑，“我是按規矩來。你家小滿私下收東西，算投機倒把都不為過，能分到糧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林大山攥著糧袋的手緊了緊，指節發白，卻沒敢吭聲。

林小滿看著趙老栓的嘴臉，心里清楚，他是在記恨上次趙建軍栽贓的事。

“趙支書說的規矩，我咋沒聽過？”林小滿聲音清亮，讓在場的人都能聽見。

“我幫村民看莊稼，收的那點東西是謝禮，不是投機倒把。而且，麥田快枯的時候，是誰找到的法子？荒地是誰先種的？隊里收成好，我沒功勞也有苦勞，憑啥分差糧？”

“你那叫啥功勞？”趙老栓梗著脖子，“麥田是大家一起救的，荒地還沒見收成就敢邀功？臉皮也太厚了！”

“是不是邀功，李隊長最清楚。”林小滿轉頭看向剛分完糧的李隊長。

“李隊長，當初麥田枯了，隊里沒人有辦法，是誰拿出的《農業簡報》？是誰教大家松土撒草木灰？”

李隊長趕緊走過來，拍了拍糧袋：“小滿說得對！那時候麥田都快爛了，是小滿救的。荒地也是她帶頭翻的，給大家指了條路，分糧就得一視同仁，不能摻私貨！”

“就是！”西頭的張嬸也擠過來，“我家白菜快死了，是小滿幫的忙，我給半袋玉米面是自愿的，不算投機倒把！趙支書不能這么偏心！”

“對！給林家換好糧！”

“別欺負老實人！”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聲音越來越大。

趙老栓看著周圍的眼神，知道再硬撐下去，自己討不到好不說，可能還會引起民憤。

他狠狠瞪了林小滿一眼，摔下手里的瓢，從旁邊一袋飽滿的麥粒里舀了起來，動作粗魯地倒進林家糧袋。

“換！換！吵死了！”趙老栓沒好氣地吼，“再吵今年的糧都別分了！”

林大山趕緊把糧袋口扎緊，王秀蓮松了口氣，對著幫腔的村民連連道謝。

往家走的路上，王秀蓮還在念叨：“趙老栓這人心眼太壞，以后肯定還會找事，咱得小心點。”

林小滿沒接話，目光往知青點的方向瞟了一眼。

剛才路過時，她看見陸明野靠在知青點的門框上，手里拿著本書，卻沒怎么翻，眼神像是往曬谷場這邊落。

他是不是看見了分糧的事？

回到家，林大山把糧食倒在簸箕里，拿起篩子篩沙子，沙沙的聲音響個不停。

林小寶蹲在旁邊，數著篩出來的好麥粒，嘴里念叨著“夠吃好幾天了”。

林小滿把陸明野給的驅蟲藥粉、玉米種和土壤檢測表拿出來，一一擺放在桌上。

藥粉包是普通的牛皮紙，卻在角落印著個小小的“農”字，筆畫很細，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指尖摸過那個“農”字，心里的疑問更重了。

縣城農技站的種子、土壤檢測表、帶標記的藥粉……陸明野只是個下放知青，怎么能拿到這些東西？

還有他去縣城辦的“別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正想著，院門外傳來鄰居的聲音，說趙老栓在大隊部罵罵咧咧，還把賬本摔了，像是在跟誰打電話。

林小滿心里一凜。

趙老栓肯定沒甘心。

這次分糧沒占到便宜，他說不定會找其他法子為難她。

而陸明野身上的秘密，還有趙老栓的下一步動作，像兩塊石頭壓在她心里。

她拿起那包驅蟲藥粉，攥緊了些。

不管陸明野的目的是什么，眼下這藥粉能防蟲害，玉米種能提收成，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只是，往后的日子，怕是不會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