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月前夕
- 畫中仙,鬼將軍
- 子墨老爹
- 2629字
- 2025-08-23 18:06:00
入秋的第一場雨下了整整三天,把院角的南瓜藤泡得發漲,黃澄澄的瓜垂在藤下,像盞盞沉甸甸的燈籠。蘇寧坐在窗下糊燈籠,竹篾在他指間轉得靈活,漿糊的甜香混著雨氣飄進來,讓屋里添了幾分暖意。
“漿糊要涼透了才好用。”阿畫的聲音從桃木盒里傳來,比三個月前清晰了許多,帶著點糯糯的尾音。木盒放在畫案一角,鎖靈紋泛著淡淡的青光,隨著她的話音輕輕跳動。
蘇寧“嗯”了一聲,放下手里的竹篾,往漿糊碗里摻了勺井水。碗沿結著層薄痂,是今早熬漿糊時沒刮干凈的——他總掌握不好火候,要么太稀,要么太稠,還是阿畫隔著木盒指點了三次,才勉強能用。
自把林硯之的骸骨葬在院后老槐樹下,阿畫的氣息就越來越穩。起初只能說些簡單的詞,如今已能說完整的句子,偶爾還會拌嘴。比如此刻,她正透過木盒“盯”著他糊燈籠的手藝。
“左邊的篾子歪了。”她的聲音帶著點挑剔,“上次在鬼域看貨郎扎燈籠,人家都是從里往外繞,你倒好,反著來。”
蘇寧笑著搖搖頭,故意把左邊的篾子又拽歪了些:“貨郎扎的是賣錢的,我扎的是自己用的,歪點才顯親切。”他拿起紅紙,用指尖沾了點漿糊,小心翼翼地往竹篾上貼,“再說,歪成這樣,像不像你上次繡歪的蘭草?”
桃木盒輕輕震了一下,是阿畫在“生氣”。蘇寧能想象出她鼓著腮幫子的樣子,心里軟得像浸了水的棉花。
院門外傳來“吱呀”的推門聲,梁星披著蓑衣走進來,斗笠上的水珠順著邊緣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他手里拎著個油紙包,進門就喊:“猜猜我帶什么回來了?”
“醬肘子?”蘇寧頭也不抬地問。
“俗!”梁星把油紙包往桌上一放,解開時露出個青瓷碗,里面是幾塊切得整整齊齊的桂花糕,“王記糕餅鋪新出的,加了蜜漬桂花,甜而不膩。”
桃木盒的青光亮了亮,阿畫的聲音帶著期待:“是去年我們摘的那棵桂樹上的花嗎?”
去年秋天,蘇寧曾帶著阿畫去后山摘桂花,她不敢碰活物,就站在遠處看著,銀灰色的裙擺被風吹得鼓鼓的,像只停在枝頭的蝶。沒想到她記到了現在。
“正是。”梁星拿起一塊桂花糕遞到木盒前,“嘗嘗?雖說是凡物,聞聞味也好。”
木盒湊近了些,青光在糕餅上掃過,像只無形的手輕輕碰了碰。梁星夸張地吸了吸鼻子:“怎么樣?是不是香得很?等你能碰活物了,我天天給你買。”
蘇寧看著他們“互動”,心里暖暖的。梁星雖嘴上說著“不值得”,卻比誰都上心。阿畫的木盒是他找木匠定做的,鎖靈紋是他纏著燕道長學了刻的,連每日的清水,都是他挑來的山泉水——據說能安神。
“對了,”梁星突然想起正事,從懷里掏出張黃紙,“燕道長讓我給你的,說離血月還有七天,這符得貼身帶著。”
紙上畫著道平安符,朱砂還帶著點濕意,邊角寫著“鎮煞”二字。蘇寧認得這符,與上次梁星扔向副將的破邪符有些相似,只是紋路更細密。
“道長還說什么了?”蘇寧將符折好塞進懷里,指尖碰到貼身放著的兩枚玉佩,冰涼的觸感讓他安心。
“說血月那晚陰氣最重,讓你別出門,尤其別靠近后山。”梁星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跳起來,“他還說,阿畫的殘魂雖穩,可血月的煞氣專克陰物,最好把木盒埋在老槐樹下,用泥土擋一擋。”
桃木盒的青光暗了暗,阿畫的聲音帶著低落:“要埋一整夜嗎?”
“就一夜。”蘇寧趕緊安慰她,“等月落了就挖出來,我守在樹旁,不離開。”
阿畫沒再說話,木盒的震動變得緩慢,像是在琢磨。蘇寧知道她怕黑,在鬼域時,她總借著他畫案上的燭火做事,連睡覺都要把木匣放在燈旁。
“我給你扎個燈籠,埋的時候一起放下去。”蘇寧拿起剩下的紅紙,“糊得亮堂堂的,就不黑了。”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過得平靜而瑣碎。蘇寧每日扎燈籠,從歪歪扭扭的丑樣子,漸漸變得像模像樣;梁星忙著給燕道長送藥,順便打探鎮上的動靜——據說最近總有人在后山看見黑影,嚇得獵戶都不敢進山了。
阿畫則忙著“指點”蘇寧。他劈柴時,她會說“左邊的柴干,好劈”;他曬畫稿時,她會說“東邊的陽光軟,不褪色”;甚至他吃飯時,她都會念叨“慢點嚼,你胃不好”。
這天傍晚,蘇寧正在給燈籠貼穗子,阿畫突然說:“我爹的畫軸,能再展開看看嗎?”
那幅《父女嬉游圖》被他收在樟木箱里,墊著防潮的油紙。蘇寧取出來時,畫軸上的墨跡依舊鮮亮,林硯之教女兒握筆的姿態栩栩如生。
阿畫的聲音帶著懷念:“我爹總說,畫畫要先學做人,心不正,畫出來的東西就歪。”她頓了頓,“他要是看到你現在的畫,定會夸你。”
蘇寧的臉頰微微發燙。他知道自己的畫比林硯之差遠了,可被阿畫這么夸,心里還是甜絲絲的。
“等過了血月,我把這幅畫臨摹下來。”他輕聲說,“掛在你常坐的窗旁,就像……就像林畫師在看著我們。”
桃木盒劇烈地跳動起來,青光閃爍不定,是阿畫在“哭”。蘇寧趕緊把木盒抱在懷里,輕輕拍著:“不哭不哭,我知道你想他了。等你能凝聚實體,我們就去他墳前磕個頭,告訴他,他的女兒好好的。”
木盒漸漸平靜下來,阿畫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蘇寧,謝謝你。”
“謝什么。”蘇寧笑了笑,用指腹摩挲著盒身的鎖靈紋,“該說謝謝的是我。若不是你,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混日子呢。”
他想起剛認識阿畫時的自己——空有畫技卻不懂人心,畫出來的東西漂亮卻沒有魂。是她讓他明白,畫里該有溫度,有牽掛,有藏在筆墨后的情意。
血月前一天,蘇寧按照燕道長的囑咐,在老槐樹下挖了個深坑。梁星提著盞新扎的燈籠過來,燈籠上貼著“平安”二字,是阿畫“指導”他寫的。
“埋吧。”梁星把燈籠放進坑里,“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保準出不了岔子。”
蘇寧將桃木盒輕輕放進坑底,旁邊擺著那幅《父女嬉游圖》的臨摹稿——他熬夜畫的,雖然不及真跡,卻盡了全力。
“別怕。”他對著木盒輕聲說,“燈籠亮著,我就在上面,有動靜就喊我。”
木盒輕輕震了一下,像是在回應。蘇寧填上土,又在上面壓了塊石板,只留燈籠的光從石縫里透出來,像顆跳動的星。
夜深時,雨停了。蘇寧坐在老槐樹下,背靠著樹干,聽著蟲鳴漸歇,看著石縫里的燈光明明滅滅。他想起阿畫第一次在他畫稿上點的那滴墨,想起鬼域里她擋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她隔著木盒說“謝謝你”時的溫柔。
遠處的山坳里,隱隱傳來狼嚎,帶著點不安的躁動。蘇寧知道,血月要來了。但他不害怕,懷里的平安符暖暖的,石下的燈籠亮著,身邊有梁星打盹的呼嚕聲,一切都安穩得像幅畫。
他不知道這場血月會帶來什么,不知道阿畫能否撐過這一夜,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艱難。但他握著那兩枚貼身的玉佩,感受著樹下傳來的微弱震動,突然覺得,只要他們還在一起,就沒什么坎過不去。
夜風穿過槐樹葉,發出“沙沙”的響,像阿畫在輕輕哼著什么調子。蘇寧閉上眼睛,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在這血月前夕的寂靜里,等待著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