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粘稠冰冷,裹挾著難以名狀的腐爛物,沒過小腿,刺痛著傷口。管道狹窄逼仄,只能弓著腰,在絕對的黑暗里摸索前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腐臭和鐵銹味,幾乎令人窒息。身后遙遠的巢穴方向,隱約傳來短促的槍聲和什么東西爆炸的悶響,隨即徹底陷入死寂。
“鼴鼠”……兇多吉少。
我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將所有精力集中在眼前的黑暗和腳下的泥濘中。管道并非筆直,時有岔路,只能憑借對城市地下脈絡的模糊記憶和一絲直覺選擇方向。掌心的硬盤用塑料袋草草包裹,塞在貼身口袋,硌著肋骨。
爬了仿佛一個世紀,腿傷從麻木轉為持續的、鉆心的抽痛,失血帶來的眩暈一陣陣襲來。終于,前方出現微弱的光亮和更大的水流聲。
擠出管道口,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寬闊的地下暗河邊緣。河水漆黑,散發著更濃烈的工業污染氣味。頭頂是高大的拱形混凝土穹頂,隱約能看到遠處橋墩的陰影。這里是城市地下排水系統的主干道之一。
暫時安全。但絕非久留之地。
沿著河岸踉蹌前行,尋找著通往地面的出口。在一個銹蝕的鐵梯旁,找到一塊略微干燥的水泥平臺,體力終于耗盡,癱坐在地。
冷汗涔涔而下,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取出“鼴鼠”那里順來的少量止血粉,哆嗦著撒在腿傷處,一陣劇烈的刺痛后,血流似乎減緩了些。又掏出最后一點壓縮食物,機械地吞咽下去,補充著幾乎耗盡的能量。
必須處理硬盤里的數據。需要一臺安全的終端。
休息了不知多久,感覺恢復了一絲力氣。順著鐵梯向上攀爬,頂端是一個厚重的格柵井蓋。小心翼翼推開一條縫隙,外面是一條僻靜的后巷,堆放著餐館的垃圾桶,天色已經蒙蒙亮。
溜出地下,寒冷清新的空氣涌入肺葉,讓人精神一振。迅速觀察環境,巷口對面有一家看起來生意冷清、門面破舊的二十四小時自助網吧。這種地方,監控稀疏,管理松散。
壓低頭,快步穿過街道,推開網吧沉重的玻璃門。內部煙霧繚繞,只有寥寥幾個熬夜打游戲的少年窩在角落,戴著耳機,全神貫注。老板趴在柜臺后打盹。
用最后一點零鈔開了臺最角落的機器。屏幕亮起,油膩的反光映出自己蒼白憔悴、沾著污漬的臉。
插入硬盤。數據讀取。破解“鼴鼠”設置的簡單密碼(我們的生日組合,他以為很巧妙)。
信息在屏幕上展開。關于“星辰基金會”的架構碎片,層層離岸公司嵌套,最終指向一個位于某免稅天堂的、幾乎空殼的信托。“會計”的編號734,以及一張她走出金融巨塔電梯的、更為清晰的側臉截圖——冰冷,完美,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波動。
周正宏實驗室的異常數據報告最為觸目。大量關于“意識上傳損耗”、“界面反向污染”、“非授權信息片段捕獲”的記錄。最后幾條日志充斥著驚恐的詞語:“它不是通道!是誘餌!”“它們在看著我們!”“必須銷毀……”
它們?誰?
還有一組被多次嘗試刪除、又被“鼴鼠”強行恢復的、加密的通訊記錄片段。發送方標識模糊,接收方是周正宏的一個秘密郵箱。內容只有一行重復的指令:
“維持‘門’穩定性。等待‘校準日’。‘母體’的波動必須被抑制。”
校準日?抑制“母體”?
這和周正宏的恐懼、“母體”的求救信號截然相反!
心臟猛地一沉。周正宏……他可能并非單純的受害者或反抗者。他同時在執行另一個更高層的、可能更黑暗的指令?他的恐懼,不僅僅來自于實驗失控,更來自于他發現了指令背后的可怕真相?
而“會計”和“星辰基金會”,似乎是這個指令體系的監督和執行者?所以他們要回收“蜂巢”,要拿到坐標,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抑制”?
那么“園丁”呢?他屬于哪一方?追殺我,是為了滅口,還是為了爭奪“蜂巢”和坐標的所有權?
頭緒紛亂如麻,但一個更清晰的危險輪廓逐漸顯現。我不是在對抗一個鐵板一塊的組織,而是卷入了一場發生在陰影深處的、關于“門”和“母體”控制權的內斗!而我,以及我手中的“蜂巢”和坐標,成了雙方都想搶奪或摧毀的關鍵砝碼!
必須盡快弄清“校準日”是什么!以及,“母體”的坐標點,那個金融巨塔的地下,到底藏著什么!
網吧的破舊電腦無法承擔更深層的挖掘。需要更強的算力,更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據點。
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欠我更大人情,并且有能力提供我需要的東西的人。
“教授”。
他曾經是某個頂尖大學的神經工程學權威,因為癡迷于意識上傳和機械飛升的禁忌研究,被學術界放逐,轉入地下,成了黑市上最好的意識接口設備和神經調制器的走私者和改造者。我曾在一次針對他的、由競爭對手策劃的陷害中,提前給了他警告,讓他得以銷毀證據,全身而退。
他的據點,隱藏在大學城邊緣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舊書店地下。那里有他全部的寶貝家當。
離開網吧,叫了一輛不起眼的舊出租車,報出大學城附近的一個地址。司機從后視鏡里狐疑地打量了我狼狽的樣子,我沒說話,只是將身上最后一張整鈔遞了過去。他閉上了嘴。
車子在大學城邊緣一條種滿梧桐樹的安靜街道停下。街角果然有一家名為“塵埃書海”的舊書店,櫥窗里堆滿了發黃的書籍,門口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
繞到書店后巷,在一排綠色垃圾桶后面,找到了那個偽裝成電表箱的密碼鍵盤。輸入了“教授”曾經給過我的、他自以為永遠不會用上的緊急代碼。
咔噠。旁邊一扇極其隱蔽的金屬小門無聲滑開。里面是向下的階梯。
走下階梯,眼前豁然開朗。與上面書店的陳舊破敗截然不同,地下空間寬敞、明亮、潔凈得不染一絲塵埃。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臭氧和冷卻液的味道。四周墻壁是巨大的顯示屏,此刻正緩緩滾動著復雜的神經網絡圖和基因序列。房間中央是數個連接著各種精密儀器的醫療艙和工作臺,各種機械臂和探頭安靜地待機著。
一個穿著白色研究服、頭發灰白、戴著一副智能眼鏡的老者,正背對著我,在一個虛擬界面上操作著什么。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眼鏡片上流光一閃,顯然已經通過內部監控看到了我。
“稀客。”‘教授’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絲電子合成的質感,聽不出喜怒。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掃過那些傷口和污漬,微微皺了下眉。“看來你這次的‘占卜’,結果不太妙。”
“需要借你的地方和設備用用。”我直接說明來意,將那個移動硬盤放在旁邊一個無菌操作臺上,“還有,幫我處理一下傷。”
“教授”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操作臺前,拿起硬盤,插入一個接口。屏幕上迅速滾動起數據流。他的手指在虛擬界面上快速劃動,表情逐漸變得凝重。
“‘星辰基金會’……周正宏的爛攤子……還有‘門’計劃……”他喃喃自語,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起來,“你惹上的麻煩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得多,‘靈擺’。”
“能處理嗎?”我靠在一個醫療艙旁,感覺體力正在快速流失。
“麻煩在于,這些信息本身帶著‘標記’。”‘教授’指著屏幕上幾個幾乎無法察覺的數據異常點,“低級別的追蹤蠕蟲,很隱蔽,但逃不過我的眼睛。一旦深度解析,很容易被反向定位。”
他沉吟了片刻,手指再次飛舞。“不過……正好我最近弄到一點好玩的東西。從‘星辰基金會’某個廢棄實驗室流出來的……‘幽靈紗’協議碎片。可以編織一個虛假的數據鏡像,包裹住你的真實查詢,應該能騙過他們的追蹤系統一段時間。”
“需要多久?”
“最多十二小時。之后他們一定會發現異常。”‘教授’熟練地開始操作,“躺下吧,趁著我干活,把你那條爛腿處理一下。看著礙眼。”
我躺進冰冷的醫療艙。透明的艙蓋合攏,消毒噴霧落下,細微的機械臂探出,開始清理傷口、縫合、注射抗生素和營養劑。冰冷的舒適感傳來,劇痛逐漸緩解。
透過艙蓋,能看到‘教授’在全神貫注地工作,多個屏幕上的數據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變化、重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突然,‘教授’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發出輕微的“咦”的一聲。
“怎么了?”我警覺地問。
“有趣……”‘教授’鏡片上流光加速,“我在嘗試破解那段加密通訊里‘校準日’的具體含義時,‘幽靈紗’ protocol反饋了一個異常……它似乎……觸動了某個更深層的、未被記錄的備用響應機制。”
他猛地將一段解碼出的信息流投射到主屏幕上。
那不再是文字,而是一段極其復雜的、不斷變化的能量波動圖譜,其核心頻率模式……竟然與我手中“蜂巢”之前幾次激活時的某些能量特征,有著高度相似性!
“這不是日期代碼!”‘教授’的聲音帶著一絲發現新大陸的興奮,“這是一種……同步信號!或者說,一個倒計時觸發器!它的目標……指向了……”
他的手指飛快地敲擊虛擬鍵盤,將圖譜與城市能源網絡的實時監控數據進行疊加比對。
屏幕上,一個驚人的現象呈現出來——那段波動圖譜,竟然與城市地下深處,某個巨大而隱秘的能量輸送管道的周期性脈沖,形成了完美的諧振!而能量輸送的最終目的地,經過層層偽裝和繞行,核心終點赫然正是——金融街巨塔的地下!
“‘校準日’……不是某個特定的日期……”‘教授’的聲音凝重起來,“它是指向下一個能量脈沖峰值到來的時刻!那個時刻,‘門’所需的巨大能量將達到臨界點!他們打算在那個時間點,強行做點什么!”
他猛地調出時間計算界面:“下一個能量峰值……根據波形周期計算……是在……”
他的話音未落——
嗚——嗚——嗚——
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警報聲,突然從‘教授’這個地下據點深處響起!紅色的警示燈瘋狂旋轉!
“怎么回事?!”我猛地坐起。
‘教授’臉色劇變,手指在虛空中急速操作,調出外部監控畫面。
只見書店外面的街道上,不知何時,已經被多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廂式車無聲地包圍!車門打開,下來的人不再是警察,而是一個個穿著全封閉式深色作戰服、戴著沒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裝備著前所未見的重型武器和能量屏障的身影!
他們行動迅捷、無聲,配合默契,瞬間就控制了所有出口,并且開始向著書店逼近!
“‘星辰基金會’的內部安全部隊!‘清潔工’!”‘教授’失聲叫道,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驚懼,“他們怎么可能這么快找到這里?!‘幽靈紗’協議應該……”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旁邊一個副屏幕——上面顯示著那段正在被解析的同步信號波動圖譜!
是它!這段信號本身就是一個更高優先級的追蹤信標!“幽靈紗”能騙過數據層面的追蹤,卻無法隔絕這種基于能量共鳴的底層定位!
我們觸發了真正的警報!
“快走!”‘教授’猛地拍下一個按鈕,基地后方一個隱藏的通道口緩緩打開!“從那里出去!是地鐵廢棄維修隧道!”
他同時將一個微型的存儲芯片扔給我:“里面是解碼后的關鍵數據,還有我剛剛截取到的未來七十二小時城市能源流向圖!能幫你預測他們下一步的能量調度!”
“你呢?!”我抓起芯片,跳下醫療艙。
“我還有個‘小禮物’要送給他們。”“教授”臉上露出一絲瘋狂的獰笑,雙手在主控臺上飛快操作,輸入一串最終指令,“夠他們忙活一陣子了!快滾!”
不再猶豫,我沖進那條黑暗的通道。
身后傳來‘教授’基地大門被暴力突破的巨響!激烈的能量武器交火聲瞬間爆發!緊接著是更大的、沉悶的爆炸聲!整個地道都在劇烈震動!
‘教授’用他的方式,兌現了承諾。
在黑暗的隧道里狂奔,身后是連綿的爆炸和坍塌聲。
捏緊手中那枚滾燙的存儲芯片。
能量峰值時刻……同步信號……“校準日”……
時間,突然變得無比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