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前方那片荒地，喉嚨發緊。隊伍停在斷墻后，沒人說話，只有風卷著灰土從腳邊掠過。老周靠在墻根，肩膀起伏，呼吸粗重。李老幺的右臂還在滲血，布條已經黑了，但他沒哼一聲。難民們擠在中間，孩子被捂著嘴，連哭都壓成了一聲悶響。

我抬起手，指了指左邊那道坍塌的矮墻：“貼著它走，一步別偏?！?

沒人動。他們不信，或者不敢信。

我回頭看了一眼雷達站方向，火還在燒，煙被風吹向東南。戰地筆記最后刷新的那條信息像釘子扎在腦子里：【前方500米，熱源密集，判定為雷區與伏擊復合帶】。不是誤判，不是警告，是確認。我們正站在一張拉開的弓弦上，箭頭對準咽喉。

**我從腰間緩緩摸出一截機槍三腳架殘件，那金屬表面冰冷刺骨，在手中沉甸甸的。這是老周拆下來的部件，原本他打算當作拐杖用，此刻，它卻成了我們突破危險的誘餌。**我把水壺綁在上面，用繩子系牢，然后緩緩從斷墻后推出去一點。陽光照在壺身上，反光一閃。

三秒后，遠處灌木叢里，一道更細的光點跳了一下。

不是石頭，不是玻璃渣。是鏡片。

我收回手，把三腳架放回墻后，動作輕得像怕驚醒睡著的蛇。反光點出現了三次，每次都在不同角度，但位置固定。狙擊鏡。有人在等我們走進那片空地，等我們踩進雷區，再從高處開槍，把我們釘死在開闊地上。

**我迅速從腰間摸出一枚彈殼，緊緊攥在掌心。此時，風向悄然改變，從西北方向吹來，帶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對我而言，這無疑是一個突破困境的絕佳機會。**我低頭對老周說：“我往前探，你盯著隊伍，別讓任何人動?！?

他抬眼，眼神渾濁卻清醒：“你去哪？”

“把那盞‘燈’滅了?！?

他沒再問。他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我趴下，貼著地面開始爬。碎石硌進肘關節，但我沒停。爬出十米，我把彈殼輕輕往前一推，讓它滾進一道淺溝。聲音很小，但在死寂的荒地上，足夠傳出去。

灌木叢沒動靜。

我又推了一次，這次彈殼撞上一塊鐵皮，發出“?！钡囊宦?。

槍響了。

子彈貼著彈殼飛過，打在土坡上，濺起一串灰塵。開槍的人修正了位置，槍口微調，從左側移到中央。我記住了那個缺口——兩根枯枝交叉的地方，有塊凸起的巖石遮擋，正好形成射擊孔。

第一個點確認。

我繼續匍匐，繞向側后。風把我的氣味吹向反方向，但我不敢賭。爬到一半，我摸出第二枚彈殼，往右前方扔出去一米。彈殼落地滾動，發出連續的輕響。

這次沒人開槍。

他們警覺了?；蛘?，不止一個人。

我停住，閉眼，把戰地筆記里過去幾次重生的記憶翻出來。這片區域在七十二小時前的地圖上，本是一片菜地，后來被炮火犁過三次。灌木叢原本在坡頂，現在卻向南移了五米，枝葉有壓痕，泥土翻新過。有人動過它，用來藏人。

三個點，三角布陣。一個在正前方，兩個在側翼，相互照應。只要我們一動，三支槍就會同時開火。

我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刺刀，手指輕輕觸碰著刀柄，隨后又匆忙瞥了一眼腰間僅剩的兩枚手榴彈。此刻我十分清楚，正面強攻絕不是明智之舉，一旦發出較大聲響，必定會引來敵軍增援。所以，只能采取逐個擊破的策略，將敵人一個一個拔除。

我解下水壺，重新綁在三腳架上，然后慢慢把它推出去，斜著往右前方挪。陽光照在壺身上，反光晃動，像有人在移動。

三秒。

五秒。

槍響了。

水壺被擊中，水灑出來，在地上洇出一片深色。開槍的是右側那個點。我立刻起身，低姿沖刺，借著土坡遮擋，三步并作兩步沖向灌木叢后方。那人還在調整槍口，準備補第二槍。

我從他側后撲上去，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刺刀捅進脖頸側面，刀刃斜向上推，切斷頸動脈。他抽搐了一下，手指松開扳機。我把他尸體拖進灌木深處，放平，不讓血流到外面。

第一個清除。

我趴在他原來的射擊位，透過枯枝縫隙觀察另外兩個點。左側那個一直沒動，說明他負責封鎖退路，正前方那個應該才是指揮位。我摸出一枚手榴彈，拉開發火環，但沒松手。等了七秒，我把手榴彈輕輕往前一拋，讓它落在離第二個點三米遠的空地上。

手榴彈落地，滾動兩下，停住。

那人反應很快，立刻把槍口轉向聲音來源。我抓住他移動槍管的瞬間，抬槍，一槍打穿他的左眼。他仰面倒下，槍還握在手里。

第二個清除。

我屏住呼吸，盯著最后一個點。正前方那個狙擊手依舊沒動。他可能已經發現異常，也可能在等增援。我趴下，開始匍匐接近。爬到距離二十米時，我看到他槍管微微下垂，身體緊繃，右手始終沒離開扳機。

他在等我露頭。

我小心翼翼地從腰間摸出最后那枚手榴彈，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醒什么，緩緩將它放在地上。緊接著，我迅速抽出刺刀，將刀面調整到合適的角度，利用陽光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朝著敵人隱藏的方向快速閃了一下。

他動了。

槍口抬起，搜索反光來源。就在他轉頭的剎那，我猛地起身，沖刺五步，躍進他藏身的巖石后。他剛要回頭，我的刺刀已經扎進他的右肩，順勢一擰，刀刃卡進骨頭。他悶哼一聲，左手去摸腰間手槍。我一腳踩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拔出刺刀，橫切過喉嚨。

他倒下去時，手還伸向槍套。

我喘了口氣，蹲下檢查尸體。第一個尸體身上只有子彈和干糧，第二個有備用瞄準鏡，第三個——我翻開他的外衣，在貼胸口袋里摸到一張折疊的紙。

半頁手記，邊緣被火燒過，剩下部分沾著血，字跡模糊。我抹開血污，看清幾行字：

“……按長官指令，于午時前布設伏擊圈，標記反光點引導火力覆蓋……主力將于一點鐘方向合圍，狙擊組不得擅自開火，待信號彈升起再行動……”

我死死地盯著手記殘頁上‘長官指令’這四個字，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疑惑。這絕非普通狙擊手能夠接到的命令，從命令內容來看，能夠如此精準地調動復合伏擊、協調主力進行合圍部署的，至少得是中隊長級別的人物。況且……這種獨特的布點方式，我似乎在以往的戰斗經歷中見到過。

我攥緊手記殘頁，把它塞進懷里。遠處，摩托引擎聲隱約傳來，比剛才更近。他們發現伏擊失敗了，或者時間到了。

我起身，快步往回走。爬過土坡時，我回頭看了眼那片灌木叢。三具尸體都藏好了，槍被我拆散扔進不同方向的溝里。水壺還在地上，反光面朝下。

我翻過斷墻，老周立刻抬頭：“怎么樣？”

“清了?！蔽艺f。

他盯著我的手。我掌心有血，不是我的。

“接下來呢？”

我望向西北方向的山脊線。只要翻過去，就有溝壑和樹林。但現在，那里可能已經布了新網。

我摸出銅煙盒，翻開內側。上面刻著的名字越來越多。有些是我救不回來的，有些是我還沒來得及救的。

我合上煙盒，塞回懷里。

“走?！蔽艺f，“還是那條路，貼著斷墻，一步別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