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谷的日子,如同浸在溫潤的蜜糖里,緩慢而寧靜地流淌。
蘇挽的傷勢在清心玉桃的神效、桃花谷濃郁純凈的草木靈氣以及白玄那暗金力量的溫養下,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蒼白的臉頰重新煥發出健康的紅暈,清澈的眼眸也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溫泉邊的玉石成了她休憩的常所。白玄幾乎寸步不離,或是沉默地守在一旁,為她梳理體內靈力;或是笨拙地學著采摘新鮮的桃花瓣,用溫泉水為她熬煮清心潤肺的桃花羹。他動作生澀,卻異常專注,仿佛這是世間最重要的事。蘇挽倚在溫熱的石上,看著陽光下他專注的側影,眸中笑意溫柔。
陸星辭的肩傷和花照雪的腿傷也在桃花谷靈氣的滋養和花照雪自己調制的靈藥下迅速愈合。少年人閑不住,傷勢稍好,就拖著花照雪研究那株古老的清心玉桃樹,試圖分析其凈化之力的奧秘,還偷偷收集了掉落的桃膠,說要嘗試融入他的“玄鳥號”防御系統。花照雪嘴上嫌棄他“糟蹋靈物”,卻也沒真阻止,反而翻出幾味溫養經脈的藥材,逼著陸星辭按時服用。
花照雪更是如魚得水。這片靈氣充裕、奇花異草繁多的山谷,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藥圃!她每日穿梭在桃林溪畔,采集各種帶著露珠的藥草,辨識藥性,樂此不疲。遇到罕見的品種,還會興奮地拉著蘇挽分享,杏眼里閃爍著純粹的光彩。她甚至用新采的藥材,結合清心玉桃的桃膠,調配出一種散發著桃花清香的“凝脂玉露”,不由分說地給蘇挽涂抹傷口,效果竟出奇的好,疤痕淡得幾乎看不見。
桃花老人偶爾會出現在溫泉邊,默默觀察著四人,目光在蘇挽恢復的容顏和白玄那日漸沉凝平和的氣息上停留片刻,最終化為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不再多言,只是每日清晨,會在那株古桃樹下放幾枚新采摘的、靈氣最足的玉桃,然后悄然隱去。
日子溫暖得如同一個不愿醒來的夢。溪水潺潺,落英繽紛,少年少女的拌嘴聲,白玄低沉偶爾回應的話語,蘇挽溫柔的笑語……交織成一幅寧靜祥和的畫卷。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名為“家”的氣息。
然而,這平靜之下,暗流始終涌動。
一個清晨,白玄獨自立于谷中最高的一處山崖,眺望著南方那片愈發陰沉、隱隱有血色魔光翻涌的天際線。那里是無間獄海的方向,是羅睺魔念躁動的源頭,也是他無法逃避的最終戰場。
蘇挽重傷瀕死的畫面,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靈魂深處。那深入骨髓的后怕,比任何魔氣的侵蝕都更讓他恐懼。他體內的暗金力量雖已穩固,融合了四靈石氣息后更加強大,但即將面對的是上古魔主殘魂,是神域都忌憚的存在!此去,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
他的目光轉向谷中。
陸星辭正興致勃勃地拉著花照雪,在他那架傷痕累累的玄鳥號上敲敲打打,少年臉上是毫無陰霾的專注與興奮。花照雪一邊嫌棄地拍開他沾滿油污的手,一邊精準地遞給他需要的工具,杏眼中也帶著一絲對未來的期許。
他們年輕,充滿生機,有著無限的可能。機關門是陸星辭的根,那里有他的傳承和未來。花照雪雖然離經叛道,但她的毒術藥理若用在正途,前途不可限量。
他們不該被卷入這場注定殘酷的神魔之戰中,不該為他的宿命陪葬。
一個決定,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當夜,月華如水,灑滿靜謐的山谷。
溫泉邊,篝火噼啪作響,烤著幾條陸星辭從溪里摸來的鮮魚,香氣四溢。四人圍坐,難得的放松。
白玄放下手中幾乎沒動的烤魚,目光掃過陸星辭和花照雪,最終落在依偎在他身邊的蘇挽身上,聲音低沉而清晰地響起:
“星辭,照雪。”
兩人抬起頭,陸星辭嘴里還塞著魚肉,有些茫然。花照雪則敏銳地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同尋常,杏眼微瞇。
“你們的傷勢已愈,此地靈氣充裕,更得桃花前輩庇護,是難得的清修之地。”白玄的聲音聽不出波瀾,“我觀星辭于機關一道天賦卓絕,照雪藥理毒術亦是自成一家。只是根基尚淺,遇強敵時難免力有不逮。”
他頓了頓,指尖微動,兩道凝練著暗金色澤、內里仿佛有無數細密符文流轉的光點,緩緩飄向陸星辭和花照雪。
“此乃我融合畢生所學,化出的兩道‘本源法印’。”白玄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星辭,此法印蘊含‘庚金破銳’與‘歸藏化生’之理,可助你機關術突破桎梏,攻防一體,可淬煉肉身神魂,直指機關大道。”
“照雪,此法印蘊含‘乙木生發’與‘離火焚邪’之奧妙,可助你溝通草木靈性,駕馭萬毒萬藥,更能引動朱雀炎力淬煉藥性,百毒不侵,萬邪辟易。于你藥理毒術,當有裨益。”
陸星辭和花照雪看著懸浮在面前、散發著浩瀚深邃氣息的法印,都愣住了。這無疑是天大的機緣!價值遠超任何神兵利器或功法秘籍!
“白大哥……這……”陸星辭有些不知所措。
“白師父,你這是……”花照雪也皺起了眉,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白玄沒有理會他們的驚訝,繼續說道:“玄鳥號我已修復加固,足以載你們二人離開。你們……回機關門吧。”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
“什么?!”陸星辭猛地站起來,手中的烤魚掉在地上,“回機關門?白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要趕我們走?!”
花照雪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她沒看那誘人的法印,只是盯著白玄,聲音帶著刺骨的寒意:“白玄,你當我們是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還是覺得我們倆是累贅,拖累了你和蘇姐姐去送死?”
蘇挽也驚訝地看向白玄,眼中帶著不解和憂慮,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白玄避開他們的目光,看向跳躍的篝火,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滅不定,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沉重:“此去無間獄海,兇險萬分,九死一生。羅睺魔念,非爾等所能抗衡。你們……有更長的路要走,不該在此斷送。”
陸星辭激動得臉都紅了,少年人的血性被徹底點燃,“白大哥!從極北冰川開始,我們就一起闖過來了!迷霧澤的妖藤,白虎澗的煞氣……哪一次不是生死一線?哪一次我們退縮了?是!我陸星辭本事不大,機關術也還嫩得很!但我這條命,是你和蘇姑娘從冰川里撿回來的!沒有你們,我早就凍成冰棍了!”
他指著那懸浮的暗金法印,聲音帶著哽咽:“這法印再厲害,能比得上我們一路同生共死的情分嗎?你教我本事,我感激!但你別想用這個打發我走!機關門是我的根,但你們……你們也是我的親人!我陸星辭雖然是個小人物,但也知道什么叫義氣!什么叫同生共死!”
花照雪站起身,走到白玄面前,杏眼灼灼,沒有了往日的戲謔,只有一片清澈而執拗的堅定:“白玄,你聽好了。我花照雪從小就是個野丫頭,沒爹沒娘,在毒蟲堆里長大,機關門那群老古板也嫌我離經叛道。是你們,是蘇姐姐讓我知道什么是關心,什么是家人。是你們讓我覺得,這世上還有值得我花照雪拼命守護的東西。”
她指著自己心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這人認死理。認定了的親人,刀山火海,地獄黃泉,我都跟定了!想趕我走?除非你親手把我打暈丟出去!或者……你現在就清理門戶,殺了我這個‘累贅’!”她梗著脖子,毫無畏懼地迎著白玄的目光。
篝火旁,少年少女的話語如同最熾熱的火焰,灼燒著白玄冰冷的心防。他看著陸星辭通紅的眼眶,看著花照雪倔強的眼神,看著蘇挽眼中無聲的支持和溫柔。
親人……
這個他曾經高踞九天時從未理解、甚至不屑一顧的詞匯,此刻卻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他靈魂深處。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陸星辭在冰川里凍得瑟瑟發抖卻還要護著機關盤的樣子,花照雪在迷霧澤毒瘴中為他施針時專注的側臉,白虎澗煞氣中他們不顧自身擋在蘇挽身前的決絕……所有的畫面瞬間涌上心頭。
他以為遣散他們是保護,卻未曾想,這份同生共死的羈絆,早已成為他們心中比生命更重的“家”。一股暖流伴隨著酸澀,沖垮了他強行筑起的堤壩。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那深邃的眼眸中,冰冷與掙扎褪去,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暖意。
他伸出手,不是收回法印,而是輕輕按在陸星志的肩膀上,又拍了拍花照雪的頭(引來后者一個不滿的白眼)。
“好。”白玄的聲音低沉,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力量,“同生共死。”
陸星辭破涕為笑,胡亂地抹了把臉。花照雪哼了一聲,嘴角卻忍不住高高翹起,一把抓過懸浮在面前的暗金法印,感受著其中浩瀚的奧妙,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還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蘇挽依偎在白玄身邊,看著這一幕,清澈的眼眸彎成了月牙兒,臉上洋溢著溫暖而滿足的笑意。篝火跳躍,映照著四張年輕而堅定的臉龐。
桃花谷的夜風,似乎也變得更加溫柔。清冷的月光下,不遠處那株古老的清心玉桃樹,無風自動,幾片碧玉般的桃葉輕輕飄落,如同無聲的祝福。桃花老人隱在暗處,看著篝火旁緊緊相連的四道身影,輕輕撫摸著手中的桃木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卻帶著一絲欣慰。
“羈絆已成,此去……劫波無盡,然心燈不滅,或可照破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