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好大！好亮！比她前世閨房里那面磨得極其光滑的銅鏡清晰了不知多少倍！她甚至能看到自己臉上細小的絨毛，看到因為發燒而略顯蒼白的唇色，看到眼底深處殘留的一絲疲憊和……屬于另一個靈魂的、沉淀下來的冷靜。

鏡中映出一張年輕的臉龐。皮膚因為久病而略顯蒼白，下巴尖尖的，眉眼間帶著一種天然的、尚未被完全磨平的倔強。烏黑的長發因為油膩而顯得有些毛糙，胡亂地披散在肩頭。

沈清辭伸出手指，指尖輕輕觸碰冰冷的鏡面。鏡中人影也伸出手指，與她指尖相對。

九分像。

這張臉，與她前世作為沈家假千金時，竟有九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被規矩浸潤出的、刻意雕琢的溫婉嫻靜，多了幾分野草般的韌性和未被馴服的棱角。

“呵……”她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眼底掠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倒也不算虧。這皮囊，還過得去。”語氣里帶著點挑剔，又帶著點隱秘的自得。不愧是她沈清辭，兩輩子，都是美人胚子！

目光移開，落在旁邊墻上掛著的一個蓮蓬頭狀的銀亮金屬物上，下面是一個有著旋鈕的方形盒子（混水閥）。旁邊的小架子上，放著幾個顏色鮮艷的塑料瓶子（沐浴露洗發水），還有一個看起來軟乎乎、像某種奇怪海洋生物的東西（浴球）。

洗澡……

沈清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對未知事物的奇異緊張感。她按照這具身體殘留的、模糊的現代記憶，以及前世沐浴更衣的本能，開始動作。

她脫下那身讓她渾身不適的病號服，隨手丟在角落的臟衣籃里。赤腳踏上冰涼的、帶著防滑紋路的地磚，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走到那個銀亮的蓮蓬頭下，伸出手，試探性地擰動了那個寫著“H”的旋鈕（熱水）。

“嗡……”

一聲沉悶的低鳴從墻壁里傳來。

沈清辭警惕地后退半步，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什么東西？機關？

下一秒！

“嘩——！”

一股冰冷刺骨的水流，毫無預兆地、如同無數根鋼針般，猛地從蓮蓬頭里噴射出來！兜頭蓋臉，狠狠澆在她赤裸的身體上！

“嘶——啊！”沈清辭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激得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向后彈跳，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發出一聲悶響！冰水順著她的頭發、臉頰、身體瘋狂流淌，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

該死！不是熱的嗎？！

她狼狽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又驚又怒地盯著那個還在噴著冷水的蓮蓬頭，如同看著一件極其危險的暗器！這什么破玩意兒？不是說是華清池的溫泉水呢？伺候沐浴的侍女呢？這冰水是想凍死她嗎？！

她強忍著哆嗦，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這次擰向了那個寫著“C”的旋鈕（冷水）。剛才的冷水讓她心有余悸，這次總該是熱的了吧？

“嗡……”低鳴聲再次響起。

沈清辭屏住呼吸，身體緊繃，做好了隨時躲閃的準備。

“嗤——！”

一股滾燙的、帶著白色蒸汽的水柱，如同憤怒的蟒蛇，猛地噴涌而出！灼熱的水珠濺在她還沾著冰水的腳背上，燙得她“嗷”地一聲尖叫，觸電般縮回腳！

“啊啊！燙！燙死了！”她手忙腳亂地再次去擰旋鈕，試圖找到那個不冷不熱的“安全區”。可那旋鈕似乎極其靈敏，稍稍一動，水流就在冰火兩重天之間瘋狂切換！冰冷刺骨！滾燙灼人！毫無規律可言！

小小的浴室里水汽彌漫，沈清辭如同被困在暴風雨中的小舟，被這忽冷忽熱、毫無章法的水流攻擊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她尖叫著、跳著腳躲避著灼燙的水珠，又被冷不防噴出的冷水澆得透心涼。身體殘留的虛弱被這折騰放大了數倍，眼前陣陣發黑。

“噗嗤……”

一聲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可辨的嗤笑聲，隔著磨砂玻璃門，突兀地傳了進來。

那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優越感，像一根淬毒的針，精準地刺破了浴室里水聲和尖叫的混亂。

“鄉巴佬就是鄉巴佬。”林薇薇那刻意放柔、此刻卻充滿了惡意的聲音，清晰地穿透門板，帶著濃濃的嘲弄，“連個熱水器都不會用？真是丟人現眼。”

這聲音如同兜頭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沈清辭所有的慌亂和狼狽，只剩下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燒！

鄉巴佬？

丟人現眼？

她猛地停下徒勞的躲避，任憑一股溫吞吞（大概是終于被她瞎貓碰上死耗子調出來的）的水流淋在身上。水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水還是壓抑的怒火。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灼痛和身體的顫抖。目光掃過旁邊架子上那些花花綠綠的瓶子，隨手抓起一個印著卡通草莓圖案的（沐浴露），又撈起那個軟乎乎的浴球（搓澡球），憑著感覺胡亂地往身上涂抹揉搓。動作帶著一股發泄般的兇狠，毫無章法，卻異常迅速。

胡亂沖掉身上的泡沫，她一把扯過那條蓬松的大毛巾，草草擦干身體，套上那套干凈的家居服。濕漉漉的長發還在往下滴水，她也顧不上擦。

然后，她猛地拉開了磨砂玻璃門！

“嘩啦——”

門被用力拉開，帶出一股濕熱的水汽。

林薇薇正姿態優雅地站在病房中央，手里還拎著一個精致的果籃，顯然是來做做“姐妹情深”的表面功夫。她臉上還殘留著沒來得及收起的刻薄笑意，看到沈清辭濕著頭發、穿著樸素家居服、一臉冷冽地突然出現，不由得愣了一下。

沈清辭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林薇薇那張精心修飾、寫滿虛假溫婉的臉。她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諷刺的弧度，聲音不高，卻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在安靜的病房里，帶著剛剛被熱水器“折磨”出的火氣和兩世積壓的怨懟：

“總比你好——”

她頓了頓，目光在林薇薇那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連衣裙和刻意擺出的姿態上掃過，如同打量一件廉價的贗品，語氣里的輕蔑幾乎凝成實質：

“丫鬟命，見誰都想顯擺！”

丫鬟命！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病房里！

王媽正縮在角落假裝整理東西，聞言嚇得一哆嗦，手里的抹布都掉了。林薇薇臉上的假笑瞬間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精心描畫的眉眼因為極致的驚怒而扭曲起來，死死盯著沈清辭，那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沈清辭卻看都沒再看她一眼，仿佛只是碾過了一只聒噪的臭蟲。她裹緊了身上的毛巾，濕發還在滴水，徑直走回病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只留給氣得渾身發抖的林薇薇一個冰冷而疲憊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