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發(fā)了瘋似的砸在車頂上，沈清辭裹著一身半舊的素色綢衣，指尖掐進了掌心。車窗外是飛速倒退的荒野枯樹，像一張張模糊猙獰的鬼臉。她甚至能聞到郊外莊子特有的、終年不散的霉味——那是沈家給她的最終歸宿。

“大小姐，您…您別怨老爺夫人…”縮在角落的婆子聲音發(fā)顫，眼神躲閃。

“怨？”沈清辭扯了扯嘴角，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我這條命，本就是他們給的規(guī)矩養(yǎng)出來的。琴棋書畫，調香插花，行立坐臥…哪一樣不是按他們的心意，刻進骨血里？”她忽然低低笑起來，笑聲在狹小的車廂里撞出凄涼的回音，“如今嫌我刻板無趣？呵…”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時空下，城市的霓虹卻亮得刺眼。

沈清辭——或者說，頂著這個名字的另一個靈魂——猛地從豪華卻冰冷的歐式大床上坐起，胸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床頭柜上鑲著金邊的藥瓶倒了，白色藥丸滾了一地。手機屏幕還固執(zhí)地亮著，家族群聊的最新消息像淬了毒的針：

【媽】：@清辭明天慈善晚宴七點，別又遲到丟人！

【哥沈明軒】：她懂什么慈善？別把自助餐區(qū)掃蕩干凈就謝天謝地了。

【爸】：禮儀老師白請了？走路還是風風火火沒個樣子！看看薇薇！

下面附了一張林薇薇——那個取代了她二十年人生的假千金，穿著優(yōu)雅長裙，對著鏡頭溫婉淺笑的照片。下面跟著一連串夸張的吹捧。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驟然失焦的瞳孔里，那些字句扭曲、放大，變成沉重的巨石，轟然砸下。

“規(guī)矩…又是規(guī)矩…”她大口喘著氣，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指甲深深摳進昂貴的真絲床單里，撕裂的聲響微不可聞，“嫌我粗鄙？嫌我沒教養(yǎng)？哈…是誰…是誰把我的人生偷走了？是誰？！”

“轟隆！”

驚雷撕裂了郊外沉沉的雨幕，一道刺目的閃電如同巨斧，將黑沉沉的天幕撕開慘白的裂口，瞬間照亮了前方陡峭山崖猙獰的輪廓。

拉車的馬匹發(fā)出一聲凄厲到極點的長嘶，如同被地獄的惡鬼掐住了喉嚨。它被那震耳欲聾的雷聲和刺破黑暗的閃電徹底驚瘋！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掙，粗糙的韁繩在車夫絕望的驚呼中應聲而斷！

“啊！”婆子的尖叫劃破雨簾。

車身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拋起，又重重砸下，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沈清辭的身體被慣性狠狠摜在堅硬冰冷的車廂壁上，骨頭仿佛要散架。她死死抓住窗框，指尖瞬間被木刺扎破，溫熱的血混著冰冷的雨水淌下。

視線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瘋狂的顛簸中碎裂成模糊的色塊。透過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車窗，她只看到那張由自己親手教導、如今卻寫滿得意和惡毒的真千金的臉，在記憶深處一閃而過。

“是她…做的…肯定是她做的手腳！”這個念頭帶著冰冷的恨意和徹骨的絕望，剛剛升起，就墜下了懸崖。

奢華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沈清辭蜷縮在地毯上，昂貴的羊絨地毯吸走了她倒下的悶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收縮都帶來窒息般的劇痛，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屏幕還固執(zhí)地亮著，家族群里那些冰冷的文字，林薇薇那張溫婉假笑的臉，成了她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后的影像。

“好…好得很…”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用你們的規(guī)矩…活去吧…”

沈清辭的身體被巨大的離心力狠狠甩了出去！那一剎那的失重感包圍住了她，心臟仿佛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冰冷的雨點如同密集的鋼針，抽打在她臉上，生疼。她睜大著眼睛，瞳孔里倒映著懸崖下深不見底、翻滾著雨霧的黑暗深淵，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下方嶙峋尖銳的怪石，在偶爾劃破雨幕的閃電映照下，閃爍著死亡的氣息。

沒有尖叫，沒有呼喊。只有無邊的、冰冷的死寂包裹著她急速下墜的身體。意識被死亡的恐懼和那深入骨髓的怨恨徹底凍結。原來，被至親拋棄、碾碎，是這樣的滋味。

城市另一端，頂級豪宅里，一個憔悴的女孩在吞下一把安眠藥后，帶著怨恨于不甘陷入了沉睡！

綿長、單調、宣告孤寂的氣氛，冰冷地回蕩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臥室里。

極致的下墜，與永恒的寂靜。

兩個被“規(guī)矩”和“血緣”碾碎的靈魂，在意識徹底消散的深淵邊緣，如同兩滴墜向同一片虛無的水珠，在命運的湍流中，轟然相撞！

沒有炫目的光，沒有宏大的聲響。只有無數碎片——冰冷刺骨的崖風，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林薇薇那張得意扭曲的臉，沈家父母冷漠嫌惡的眼神，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刻薄字句，琴房里日復一日的枯燥練習，孤兒院鐵門外望眼欲穿的等待，那匹驚馬臨死前絕望的嘶鳴，心電監(jiān)護儀最后那聲拖長的哀鳴——所有尖銳的痛苦、刻骨的冰冷、窒息的絕望，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粗暴地揉碎、攪拌！

“呃…！”一個短促的、不屬于任何已知語言的痛苦氣音，在死寂的虛無中迸發(fā)。

緊接著，像是被強行塞入一個狹小滾燙的熔爐，劇烈的灼燒感瞬間席卷了每一寸意識！無數混亂尖銳的畫面和信息流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腦海深處！

崖底尖銳的巖石，臥室慘白的頂燈，破碎的馬車木屑，滾落一地的白色藥丸，真千金惡毒的低語，沈明軒輕蔑的嗤笑，冰涼的雨水，灼熱的淚水…還有…一顆圓潤的、帶著濕滑水光的…荔枝？

恩？？荔枝？

混亂的碎片中，那顆飽滿誘人的荔枝影像異常清晰，帶著鮮活的生命氣息和清甜的誘惑，詭異地定格、放大，成了這片意識風暴中唯一清晰的錨點。

灼燒感驟然加劇！仿佛靈魂都要被這混亂而龐大的信息流撐爆、熔化！

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千鈞巨石，每一次試圖掀開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沉重、麻木，每一根骨頭都叫囂著酸軟。喉嚨里火燒火燎，干渴得如同龜裂的河床。

沈清辭…不…是沈清辭？還是…沈清辭？

意識在混沌的熔爐里翻滾、掙扎，最終被那一聲聲冰冷的“嘀嘀”聲和濃烈的消毒水味，硬生生拽向某個光亮嘈雜的出口。

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終于，掀開了一條縫隙。

一片刺目的、晃動的白色光暈，模糊地占據了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