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系……統……損毀……重度……請……生……存………”
那如同幻覺般的、最后一絲冰冷尖銳的電子提示音,如同風中殘燭,徹底消失在景平安混沌一片的腦海深處。不是關閉,不是休眠,而是徹底的、毫無回應的死寂。就像一臺被扔進強酸池的精密儀器,線路熔斷,芯片焦黑,所有的掙扎最終歸于一灘毫無意義的殘渣。
絕望。
如果說之前絕望的泥沼只是淹沒到胸口,此刻便是如同這骯臟腥臭的泥水般,徹底灌滿了他的口鼻,堵死了他肺里最后一絲掙扎的空氣,冰冷沉重地壓在他的靈魂之上。
掙扎停止了。
身體依舊蜷縮在那冰涼刺骨的淤泥里,泥水已經淹沒到他腰際。剛才與那“怨瘴食腐蛉”精神污染對抗而引發的、撕裂靈魂般的劇痛似乎平息了一些,但代價是大腦像被鈍器反復敲打過,只剩下遲鈍的轟鳴和一片空曠無物的死寂。
沒有系統。
沒有冰冷機械的聲音。
沒有任務。
沒有數據。
沒有……任何回應。
那條在絕對的黑暗中,他曾誤以為是救命稻草的線,那條在他被羅冰冰羞辱得體無完膚、然后被扔進這糞坑般的世界時,唯一將他與荒誕現實勉強勾連的“紐帶”——那所謂的“怨念值”系統——就像是被那該死的蟲子最后的瘋狂意念波徹底碾碎、燒成了飛灰。
連一點殘渣都沒剩下。
他試圖在腦中呼喚。
意識在那片本該存在溝通界面的地方徒勞地探索。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空洞的虛無,冰冷、死寂、無邊無際,如同他此刻身陷的這片看不到盡頭的死亡沼澤。
真正意義上的,只剩他自己了。
一個破敗的靈魂。
一副傷痕累累、正在被冰冷泥水不斷奪走熱量的軀殼。
還有無邊的死寂和無處不在的、嗅探著死亡氣息的惡意。
“咕……”
胃袋里傳來一陣劇烈的、足以令意識模糊的絞痛。那不是普通的饑餓感,而是一種強烈的、帶有侵蝕性的灼燒感,仿佛胃壁在相互摩擦,發出干澀的哀鳴,又像一個貪婪的漩渦,正在瘋狂地抽吸著他體內本就微薄的力量。
上一次進食是什么時候?
在派出所里?那份被他親手砸在墻上、油膩冰冷的桂花糖藕?
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
或者說,那根本就是上輩子的事了。
身體早已消耗殆盡最后一絲儲備。從穿越到這鬼地方開始,就在驚嚇、奔逃(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奔逃)、污染對抗中無休止地透支著。此刻,生物本能的饑餓感如同蘇醒的惡獸,露出了猙獰的獠牙,啃噬著他殘存的理智。
喉嚨干澀得像是塞滿了粗糙的砂礫,每一次試圖吞咽唾液,都帶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嘴里彌漫著濃重的、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泥漿的土腥氣。嗓子眼里像被烙鐵燙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灼痛,吸入的空氣冰冷卻沉重,沉甸甸地墜在胸腔里,拉扯著斷裂肋骨附近脆弱的區域。那是在穿越扭曲時留下的隱痛,此刻正越來越清晰地提醒他它的存在。
渴。
餓。
冷。
疼。
這些最原始的痛苦感受,如同被放大了百倍千倍的信號彈,在失去所有外掛、只剩下血肉之軀的景平安神經末梢反復轟炸!它們比羅冰冰的羞辱更直接,比系統的消失更切身,如同無數把銹蝕遲鈍的刀,在緩慢地、一刀刀地凌遲著他脆弱的意志。
他試著移動一下泡在泥水里的腿。麻木。幾乎失去了知覺,只有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柱爬升。手臂沉重得如同灌鉛,每抬起一寸都需要耗盡全身的力氣。臉上、身上沾滿的污泥、血痂和兇獸腥臭的組織液,被風吹過,緊繃著皮膚,又冷又癢。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些臟污正在貪婪地從他微張的傷口里,汲取著最后的熱量和生機,帶來微弱的刺痛和腫脹感。一種更深層次的、肉體正在緩慢腐敗的感覺。
他像個殘破的提線木偶,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翻了個身,讓自己從蜷縮狀變成面朝下趴在污泥里。至少這樣,冰冷的泥漿包裹似乎能讓他汲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來自大地的暖意?還是更像被加速拖入冰冷的墳墓?
濕透又沉重的粗麻布衣服死死地貼在皮膚上,帶走最后一絲體溫。寒氣從每一個毛孔鉆進身體,骨髓似乎都結了冰。
視線模糊而晃動。高燒的眩暈感如同潮水,一波波侵蝕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防線。眼前的景象扭曲旋轉:虬結的鬼爪古木,翻涌著暗紫色血漿和油污的渾濁水潭,漂浮著未知骸骨的、更遠處散發著死寂氣息的墨綠色水面…
什么都沒有。
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
沒有路的痕跡。
沒有希望的痕跡。
就像是被遺忘在宇宙某個最骯臟、最黑暗角落的一塊垃圾。他的存在與否,對這個世界,甚至對整個宇宙的熵增熵減來說,都毫無意義。
記憶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模糊的視線和混亂的思緒中浮現。
不再是初遇羅冰冰時操場邊的雨絲和那句“有你真好”的微光。
而是…
那張刺目雪白的《退婚書》上,冰冷的墨跡:“形同陌路,恩斷義絕!”
是她站在制服筆挺、紅頭文件閃閃發光的辦公室中心,下巴高昂,聲音如同冰錐審判:“你憑什么?你這種人!連自己都養不活!也配?”
是同事們無聲的、或戲謔或憐憫的圍觀眼神。
是他自己像個廢物一樣,只能將最后的憤怒傾瀉在那盒廉價的糖藕上,換來一地狼藉和更大的羞辱!
還有……
那雙隱藏在冰冷銀質面具下的眼睛!
二樓走廊盡頭,天字一號房門關上前,那穿透昏暗光線投下來的、如同看待垃圾和蠕蟲般的、純粹的、高高在上的、刻入骨髓的漠然!那目光比沼澤里所有兇獸的注視都更讓人絕望!
“呵呵…呵……”
低沉、嘶啞、斷斷續續的笑聲從景平安緊貼泥面的唇齒間溢出,帶出了更多的冰冷泥水。身體隨著笑聲在微微抽搐。
絕望嗎?
絕望已經是一個太蒼白、太不夠格的詞匯。
是徹底的無意義感。
被愛的人背叛、踩在腳下。
被世界隨意丟棄在糞坑。
被未知的恐怖存在視作螻蟻。
現在,連那個莫名綁定的、也許是唯一詭異“伴生”的系統,也被這該死的世界碾成了渣。
他還有什么?
他憑什么活著?
他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為了給這些兇獸加一頓宵夜?
為了成為這無邊腐沼中一具無人知曉、加速腐爛的無名尸骨?
他閉上眼睛。
黑暗將他籠罩。
身下的冰冷泥濘似乎也變得不那么難以忍受了。意識像風中殘燭的光芒,微弱卻執著地在黑暗中飄搖。
“睡吧…”
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像是自己瀕死靈魂的回響,又像是這片死亡沼澤溫柔的召喚。
“睡著了就不冷了…就不餓了…就不疼了…就…再也不會痛了…”
“再也……不用面對那些眼神了……”
冰冷的、帶著濃重死亡氣息和淤泥芬芳的風,似乎真的輕柔了一些,撫過他被泥漿黏住的額發,像是一雙冰冷的、來自地獄的手,在輕輕安撫著一個迷途的孩子。
就這么睡去吧。
讓黑暗徹底降臨。
讓冰冷吞噬一切。
讓這無意義的痛苦,這屈辱的存在,永遠終結在這片無人知曉的泥沼里。
對羅冰冰而言,他終于死了,真的如她所愿消失了。
對那個神秘的、戴面具的男人來說,他這團垃圾終于在角落里自行分解了。
對整個世界來說,不過是少了一粒看不見的塵埃。
很好。
真他媽的好。
“嗚……”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于黑暗的甜美解脫之時。
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穿透死寂的、生命韌性的、如同初生幼獸般的嗚咽,毫無征兆地、極其突兀地從旁邊那棵巨大腐朽的枯木樹根縫隙深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