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深處,未知維度。
謝子顏孤零零地站立著,面前并非冰冷的石壁,而是一片扭曲蠕動的黑暗。在這片黑暗的中心,懸浮著一枚巨大、破損、且正在緩慢逆向轉(zhuǎn)動的齒輪虛影,仿佛是某個巨大鐘表機(jī)械的心臟碎片。空氣中彌漫著鐵銹、塵埃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陳年血漬般的腥甜氣味。
一個非男非女、仿佛由無數(shù)齒輪摩擦和低沉嗡鳴組成的聲音,直接從那片齒輪虛影中震蕩而出,撞擊著她的意識:
“你……還要逃嗎?”
謝子顏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嘴唇緊閉,臉色蒼白如紙,沉默是她唯一的盔甲。
“呵……”那聲音發(fā)出一聲冰冷的、毫無笑意的擬聲,帶著極致的嘲弄,“可憐又可悲的殘次品。也罷,我再賜你一次‘機(jī)會’。”齒輪虛影劇烈地扭曲了一下,“去,把那個闖入的、命格特殊的男孩帶到我面前。或許……我會考慮放你這縷無主的孤魂……自由。”
聲音頓了頓,惡意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記住,你不過是我無數(shù)次失敗嘗試中,一個最接近人形卻依舊無用的廢料。逃離?你連存在的根基都系于我手,又能逃往何方?”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鏡子般寸寸崩裂,又在下一秒重組。謝子顏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站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但顯然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位置。無盡的旋轉(zhuǎn)石階在上下方延伸,沒入濃稠的黑暗。
“嗒……嗒……嗒……”一陣略顯慌亂的腳步聲從下方的階梯傳來,越來越近。
“咦?這里居然還有人?”一個身影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臉上帶著驚訝和一絲找到同伴的慶幸,“Hi!同學(xué)你好!我叫亓官凌!你也是被這破樓關(guān)進(jìn)來的吧?”亓官凌心中暗忖:這應(yīng)該就是游清然說的謝子顏了?看起來……好像沒什么特別?
謝子顏緩緩抬起頭,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大夢初醒:“我……我怎么在這里……”突然,她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猛地捂住頭,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淚水瞬間涌出,聲音充滿了恐懼和無助:“齊、齊同學(xué)!我……我總是夢到這里!夢里說……出口在樓頂?shù)囊蛔箸娔抢铮】墒恰墒俏以趺磁芏寂懿簧先ィ『孟裼肋h(yuǎn)都到不了頭!嗚嗚嗚——”她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里,崩潰地痛哭起來,單薄的肩膀劇烈聳動。
亓官凌哪見過這場面,頓時手忙腳亂,也蹲下來笨拙地安慰:“哎哎,同學(xué)你別哭啊!沒事的沒事的!現(xiàn)在我們兩個人了,肯定能找到辦法出去!團(tuán)結(jié)就是力量,相信我!”
過了好一會兒,謝子顏的哭聲才漸漸止歇。她抬起哭得紅腫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亓官凌,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抱歉……失態(tài)了。我叫謝子顏。齊同學(xué),我……我相信你,我們一定能出去的!”她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亓官凌尷尬地?fù)狭藫项^:“哈哈,那個……謝同學(xué),我姓亓官(Qí guān),復(fù)姓……”
謝子顏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窘迫的紅暈:“對、對不起,亓官同學(xué)。”
“沒事沒事!我家這姓確實(shí)少見,老被讀錯,習(xí)慣了!”亓官凌大方地擺擺手,隨即神色一正,“對了,謝同學(xué),你說夢里……是這座鐘樓‘告訴’你出口的?”
謝子顏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下眼瞼,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嗯……是‘它’的聲音……直接在我腦子里響起的……”
“鐘樓……會說話?還能入侵腦子?”亓官凌倒吸一口涼氣,警惕心瞬間拉滿,“你相信‘它’說的?萬一是個引誘我們自投羅網(wǎng)的陷阱呢?”
“我……我不知道……”謝子顏的眼神再次變得渙散失焦,聲音飄忽,“可我……沒有別的選擇了……我還能怎么辦呢……”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衣角,指節(jié)泛白。
亓官凌看著她這副模樣,心底那點(diǎn)莫名的保護(hù)欲和天生的樂觀(或者說莽撞)占了上風(fēng)。他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試圖驅(qū)散周圍陰冷的氣氛:“放心吧!是陷阱也得踩進(jìn)去看看才知道!總不能困死在這里!而且我的伙伴們肯定已經(jīng)在外面想辦法了,他們超厲害的!走走走,我們先往上走!說不定半路就碰上他們了!”
他率先邁步向上走去。
謝子顏跟在他身后,抬起低垂的頭。在亓官凌看不見的角度,她臉上那副脆弱無助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眸深處只剩下了一片冰冷死寂的晦暗。
我們……嗎?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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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鐘樓入口附近。
容乾指尖夾著一道明黃色的符箓,口中低誦真言,“噗”一聲輕響,符箓無風(fēng)自燃,躍動起一團(tuán)穩(wěn)定而溫暖的橙色火焰,勉強(qiáng)驅(qū)散了周身幾步內(nèi)的濃稠黑暗。
“好重的陰煞之氣,光線都被吞噬了……”容乾眉頭緊鎖,“不知亓官道友此刻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毋辭閉目凝神,指尖在虛空中輕點(diǎn),仿佛在感知著無形的絲線。片刻后,他睜開眼,冰藍(lán)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凝重:“我在他身上種下了‘追魂引’,但此刻感知極其混亂微弱……此地的時空被強(qiáng)大的力量扭曲折疊了,必須先設(shè)法穩(wěn)定這片區(qū)域,否則我們永遠(yuǎn)找不到他。”
“貧道或可一試。”容乾從袖中取出幾枚古銅錢和一道繪制著復(fù)雜八卦的陣盤,“我有一道‘小乾坤破障陣’,或能暫時撫平小范圍的時空漣漪,只是……”
話音未落,一股極其陰寒、帶著腐爛氣息的惡風(fēng)毫無預(yù)兆地從上方吹來!“呼——”容乾手中的火焰符瞬間熄滅,四周陷入絕對的黑暗和死寂!
僅僅一息之后,容乾迅速再次燃起符火。然而,火光所及之處——剛才還站在他身旁的沈琉錦、毋辭和游清然,全部消失了!空蕩蕩的旋轉(zhuǎn)石階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以及下方和上方那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容乾的心猛地一沉,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這下,可真是有些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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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條錯位的階梯上。
“容乾?沈琉錦?毋辭?喂?!不是吧……又剩我一個了?!”游清然徒勞地對著空寂的黑暗喊了幾聲,回應(yīng)她的只有自己心跳的回音。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了一段似乎無限循環(huán)的樓梯平臺,除了向上和向下的階梯,空無一物。
她強(qiáng)迫自己深呼吸,壓下涌上心頭的恐慌:“冷靜!游清然,冷靜!破局的關(guān)鍵一定在那首童謠里!快回想……”
“左三圈,右四圈,停下聽石壁的紋路,血刻的痕影子長長,纏住小腳丫鏡子里面……”
“石壁的紋路……”她猛地湊近身旁冰冷潮濕的石壁,借著手機(jī)微弱的光(電量已報警),仔細(xì)觀察。果然!石壁上并非完全光滑,而是刻滿了無數(shù)細(xì)密、繁復(fù)、扭曲的古老紋路,像是某種失傳的符文,又像是瘋狂的呢喃被固化在了石頭上。
“游清然?”
一個清冷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游清然驚喜地回頭——居然是沈琉錦!她正站在下一級臺階上,抬頭看著自己。
“沈琉錦!太好了!你沒事!”巨大的 relief讓她幾乎跳起來,她下意識就想沖下去抓住對方的胳膊,尋求一點(diǎn)真實(shí)感。但就在指尖即將碰觸到的瞬間,她硬生生停住了。
一種極度違和的感覺攫住了她。眼前的“沈琉錦”雖然樣貌、聲音無一不像,但……太“柔和”了。真正的沈琉錦,絕不會允許她這樣貿(mào)然貼近,更不會眼中流露出這種……近乎“等待”的順從。
游清然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盯著對方:“不對!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誰?!”
面前的“沈琉錦”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然后像高溫下的蠟像一樣開始扭曲、融化,最后“噗”的一聲,徹底消散成一團(tuán)翻滾的黑霧,迅速被周圍的黑暗吸收殆盡,只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怨毒的低笑。
游清然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我去!好險!這地方連幻覺都這么逼真!
還沒等她緩過氣,又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試探:“游同學(xué)?”
游清然一個激靈,猛地抬頭,看到容乾正從上面的樓梯探出頭,臉上帶著關(guān)切。
“何方妖孽?!還敢來?!”游清然立刻進(jìn)入戰(zhàn)斗狀態(tài),厲聲喝道,“冒充容道長,你當(dāng)我傻嗎?!”
上方的“容乾”露出了一個無奈又哭笑不得的表情:“游同學(xué),貧道如假包換。方才一陣邪風(fēng)將我們吹散,貧道也是剛剛掙脫一處鬼打墻。”
“假的都說自己是真的!”游清然絲毫不放松警惕,“你有什么證據(jù)?!”
“容乾”沉吟了一下,開口道:“你我初次相見,是在鐘樓下的樹叢中。貧道一時興起,想與道友開個玩笑,未曾想驚嚇得道友……呃,反應(yīng)頗為激烈。此事,應(yīng)無第三人知曉了吧?”
游清然仔細(xì)回想,當(dāng)時確實(shí)只有他們兩個在場,她被嚇得差點(diǎn)靈魂出竅。她緊繃的神經(jīng)這才稍微放松,長長舒了口氣,有種虛脫的感覺:“……總算碰到個真的了!容道長你不知道,剛才有個東西變成沈琉錦的樣子騙我!差點(diǎn)就上當(dāng)了!”
容乾從上面走下來,面色凝重地環(huán)顧四周:“此間詭異非常,幻象叢生,迷惑五感。貧道也是耗費(fèi)了不少心神,才堪破迷障,尋到游道友你的氣息。”
“太好了!有容道友你在,我心里踏實(shí)多了!”游清然終于感到了一絲希望,“我們先想辦法和沈琉錦、毋辭他們匯合吧!”
某條錯位的階梯上。
沈琉錦停下腳步,銀灰色的眸子冷冷地審視著前方突然出現(xiàn)的深藍(lán)長發(fā)身影。她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寒氣。
“你是我遇到的第三個‘毋辭’了。”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冰刃般的銳利,“如何證明你是真的?”
毋辭:“……”(沉默是金,但此刻更像是一種無言以對)
沈琉錦卻忽然收斂了指尖的寒意,擺了擺手:“好了,不必證明了,你是真的。”
毋辭冰藍(lán)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贊同:“如此草率決斷,絕非穩(wěn)妥之舉。”
沈琉錦已然轉(zhuǎn)身,繼續(xù)研究石壁上那些扭曲的紋路,一邊回答道:“不草率。前兩個幻影,只會重復(fù)簡單的指令或試圖引誘我走向陷阱。而真的毋辭……”她側(cè)頭瞥了他一眼,“從來不會講廢話,并且會第一時間質(zhì)疑我的判斷。說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毋辭攤開手掌,掌心托著一個不斷緩慢自轉(zhuǎn)、內(nèi)部仿佛有星云流轉(zhuǎn)的幽藍(lán)色透明立方體:“‘溯影方骰’,能在一片混沌中追溯我標(biāo)記過的能量軌跡,即使時空扭曲也能指明大略方向。方才邪風(fēng)驟起時,我只來得及在你身上種下一縷‘追魂引’。”
沈琉錦抬起自己的手,看到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極淡的、正發(fā)出微弱藍(lán)光的復(fù)雜印記:“原來如此,難怪總覺得手背有些異樣感。”她放下手,目光掃視無盡的階梯,“將我們?nèi)糠指铋_來,是想逐個擊破,瓦解我們的抵抗么?”
毋辭操控著“溯影方骰”,骰子表面的流光時明時暗:“即便扭曲的空間,也必有其運(yùn)行的底層規(guī)則。你已觀察石壁許久,可有所發(fā)現(xiàn)?”
沈琉錦沉默片刻,指尖撫過一道深刻而古老的刻痕:“這些并非天然紋路,而是人為銘刻的……某種‘枷鎖’或者說‘能量導(dǎo)管’。它們很可能是維持這片扭曲時空的根基。你有辦法破壞或干擾它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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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條無盡的回廊。
亓官凌感覺自己已經(jīng)在這仿佛沒有盡頭的旋轉(zhuǎn)樓梯上跋涉了幾個世紀(jì),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謝同學(xué),”他喘著氣,靠在一旁冰冷的石壁上,“我越來越覺得咱們被那破鐘樓忽悠了!這根本就是個無限循環(huán)的陷阱!走到猴年馬月才是個頭啊?”
謝子顏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把臉埋在臂彎里,聲音悶悶的,充滿了疲憊和絕望:“我不知道……我試過很多次了,每一個被祂拉進(jìn)來的夜晚,我都在不停地走……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到達(dá)過所謂的‘終點(diǎn)’……”
亓官凌重重嘆了口氣,試圖驅(qū)散心中的無力感:“哎,話說回來,我們這一路也太‘平靜’了吧?除了這該死的樓梯,什么妖魔鬼怪、機(jī)關(guān)陷阱都沒碰上?這本身不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嗎?”他雖然嘴上抱怨著,但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卻如同毒藤般蔓延纏繞。可他別無選擇,除了繼續(xù)向上,還能做什么?
就在這時,謝子顏猛地抬起頭,黯淡的眼睛里驟然迸發(fā)出一絲微弱的光亮,她指著上方,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亓官同學(xué)!你看!那、那是不是光?!上面有光!”
亓官凌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濃稠黑暗的盡頭,隱約透出一點(diǎn)昏黃搖曳的光暈,像是一盞風(fēng)中殘燭。
“真的!有光!難道真要到頭了?”亓官凌精神一振,但隨即心頭猛地一緊。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心慌。那點(diǎn)光亮非但沒有帶來希望,反而像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誘餌,散發(fā)著危險的氣息。可這是黑暗中唯一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走!上去看看!”他拉起謝子顏,再次邁動了沉重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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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清然與容乾處。
“容道長,這支蠟燭是擺在這個艮位嗎?”游清然小心翼翼地將一根白色的蠟燭放在地上用朱砂畫出的符號中心。
“然也。”容乾全神貫注地調(diào)整著手中的青銅八卦盤,幾枚沾著雞血的銅錢在盤面上微微震顫,“唉,若是亓官道友在此便好了。他命格純陽,氣血旺盛,以此為陣眼,足以將此‘小乾坤破障陣’的效力提升數(shù)倍,維持?jǐn)?shù)個時辰也不在話下。”
游清然布置好最后一根蠟燭,擦了下額角的汗,走回陣心:“那現(xiàn)在這個陣法大概能撐多久?”
容乾閉目感應(yīng)了一下周遭氣息的流動,面色凝重:“此地陰煞之力太盛,不斷侵蝕陣基……恐怕……至多只能維持兩刻鐘(半小時)。”
“才半小時?!”游清然驚呼,“那我們得抓緊了!”
隨著容乾最后一道法訣打入陣眼,八根蠟燭的火焰猛地躥高,發(fā)出熾白的光芒,連成一道無形的光幕。一陣劇烈的陰風(fēng)憑空而生,兇狠地沖擊著光幕,蠟燭火焰瘋狂搖曳,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幾番拉鋸后,陰風(fēng)漸漸平息,火焰恢復(fù)了穩(wěn)定,但明顯比之前微弱了一些。
“這……成功了嗎?”游清然仔細(xì)感受著,“好像……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啊?”
容乾收起八卦盤,臉色有些蒼白:“陣已成。游道友需凝神細(xì)察,方能感知其間差異——空間的‘黏滯’感減弱了,方位的混亂也被暫時撫平。”他取出一個古舊的羅盤,指針瘋狂轉(zhuǎn)動了幾圈后,緩緩指向了下方。“事不宜遲,我們先去尋……”
話音未落,一陣腳步聲從下方的樓梯傳來。緊接著,沈琉錦和毋辭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樓梯口。
游清然立刻警惕地后退半步,壓低聲音對容乾說:“……又來?現(xiàn)在的總不能還是假的吧?”
容乾目光銳利地掃視來人,低聲道:“陣法破的是空間迷障,至于人心鬼蜮……貧道亦無法看透。謹(jǐn)慎為上。”
沒等他們開口試探,下方的沈琉錦已經(jīng)率先清冷發(fā)聲:“我是真的。這個毋辭也是真的。”她屈指一彈,一道微小的、散發(fā)著極寒之氣的冰晶射向游清然。
游清然下意識想接,那冰晶卻在觸及她手掌的前一瞬,“噗”一聲化為精純的寒氣消散了,只留下一絲冰冷的觸感。
游清然頓時長長松了口氣,拍著胸口:“哎呀媽呀,可算碰到真人了!這鬼地方真是……搞得我跟驚弓之鳥似的,看誰都像妖怪!對了,沈琉錦,你不檢查檢查我們倆嗎?”
沈琉錦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卻篤定:“不必。你那份獨(dú)特的……”她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氣質(zhì)’,旁人模仿不來。”
游清然:“……”(我忍!打不過!等我出去再生氣!)
毋辭的目光始終投向羅盤指針顫抖指示的上方,此刻忽然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幻境已被暫時壓制。我已能清晰地感知到亓官凌的氣息——在上方,很近,但他的氣息……正在急速衰弱!”
眾人臉色驟變。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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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層平臺。
亓官凌和謝子顏終于踏上了這所謂的“頂層”。這里比下面更加空曠寒冷,中央墻壁上鑲嵌著一個巨大、古老、指針停滯的鐘盤,鐘面是暗沉的金屬色,刻度模糊不清。地面上蝕刻著巨大而復(fù)雜、仿佛某種邪惡儀式的暗紅色花紋,空氣中鐵銹和血腥味濃得幾乎令人作嘔。
“這里……也不像出口啊……”亓官凌環(huán)顧四周,心沉到了谷底,“我們果然還是被騙……”
他的話戛然而止。
一陣刺骨的寒風(fēng)毫無征兆地從下方?jīng)坝抗嗳耄档庙攲幽潜K唯一的、散發(fā)著昏黃光暈的壁燈劇烈閃爍,明滅不定!
“怎么回事?!”亓官凌瞬間繃緊神經(jīng),警惕地望向樓梯口,“有東西要上來了?!”
然而,等了片刻,除了風(fēng)聲,并無異狀。燈光漸漸穩(wěn)定下來。亓官凌稍稍放松,注意力轉(zhuǎn)回那巨大的鐘盤,他下意識地向前幾步,想看得更仔細(xì)些。
就在這時——
他剛想回頭招呼謝子顏——“謝同——”
“噗嗤!”
一聲利刃刺入血肉的悶響,伴隨著劇烈的疼痛,瞬間打斷了他的話!
亓官凌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一截染血的刀尖從自己腹部透出。他僵硬地、緩慢地回過頭。
謝子顏站在他身后,雙手緊緊握著一把樣式古樸、刻著符文的匕首,刀身已完全沒入他的身體。她的臉蒼白得透明,淚水洶涌而出,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嘴唇顫抖著,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我沒有辦法……真的對不起……”她猛地抽出匕首,溫?zé)岬难弘S之噴濺而出。
“嘶——嗬……”亓官凌痛苦地蜷縮下去,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量失血讓他眼前發(fā)黑,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不……不是……姐妹……你捅的我……你哭……哭什么啊……我還沒……沒哭呢……”
“呵呵……哈哈哈哈……”一陣扭曲、怪誕、混合著金屬摩擦和無數(shù)細(xì)碎回聲的笑聲,猛地從那巨大的鐘盤內(nèi)部震蕩開來,充滿了愉悅和嘲諷,“有趣……真是有趣極了……”
謝子顏像是被這笑聲驚醒,猛地抬頭看向鐘盤,聲音凄厲而絕望:“我已經(jīng)照你說的做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嗎?!你答應(yīng)過的!”
鐘盤表面的金屬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那聲音變得更加清晰、充滿惡意:“呵呵……可憐蟲……你居然會相信一個以謊言和絕望為食的‘怪物’的承諾?真是……蠢得令人發(fā)笑啊……”
話音未落,一道濃稠如墨的黑影從鐘盤中分離出來,迅速凝聚成一個模糊不定、只有大致人形的輪廓。它飄到謝子顏面前,一只陰影構(gòu)成的“手”輕佻地挑起她的下巴,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無數(shù)次嘗試塑造‘完美容器’時剔除的廢料、無用的殘渣。你的存在,你的意識,甚至你此刻的悔恨和痛苦,都源于我。逃離?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你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屬于這座塔,永生永世!”
黑影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擊垮了謝子顏?zhàn)詈蟮木穹谰€。她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如同斷線木偶般癱軟在地,無聲地流淚。
黑影似乎極為享受這份徹底的絕望,它發(fā)出滿足的喟嘆,隨即轉(zhuǎn)向樓梯口的方向:“那么……現(xiàn)在該去‘招待’一下那四位不請自來的客人了……”說完,它再次化作一道黑煙,融入了地面的暗紅花紋之中,消失不見。
平臺上只剩下亓官凌粗重的喘息和謝子顏壓抑的嗚咽。
亓官凌感覺生命力正隨著血液快速流失,意識開始模糊。就在這時,謝子顏仿佛突然被什么東西刺痛,猛地回過神來。她掙扎著爬起身,踉蹌著撲到亓官凌身邊,用力撕下自己外套的布料,手忙腳亂地試圖為他包扎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
“對不起……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個毫無意義……”她的眼淚滴落在亓官凌染血的衣襟上,“但我還是……對不起……你……你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趁我還……‘清醒’……”
亓官凌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擠出一個虛弱的苦笑,聲音細(xì)若游絲:“你……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謝子顏的動作頓住了,隨即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自嘲笑容:“我是什么……東西?我就是這座鐘樓……或者說,我是祂意圖剝離卻又無法徹底分割的一部分……是祂無數(shù)次失敗嘗試的集合體……”
亓官凌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盡管這個答案匪夷所思,但在此情此景下,卻又有一種詭異的合理性。
“那……那你怎么能……出來?這鐘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捅我?”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問,每個字都耗費(fèi)著巨大的力氣。
謝子顏沉默了幾秒,眼神忽然變得決絕,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拿起那把還沾著血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在自己掌心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為了彌補(bǔ)……我會送你們出去!”她忍著劇痛,將涌出的鮮血滴入地面上那些詭異的暗紅色花紋中。血液一接觸花紋,就像活物般迅速被吸收,沿著紋路蔓延,發(fā)出微弱卻令人不安的紅光。
“這座鐘樓……從被賦予‘時間’這個概念的那一刻起……就在無盡的運(yùn)行中……誕生了混沌的‘靈’……”她語速極快,聲音因痛苦和急迫而顫抖,“祂就像一個……擁有無窮力量卻心智殘缺的暴虐孩童……最喜愛的游戲……就是引誘生靈踏入……看著他們在絕望中被同化、吞噬……”
她喘了口氣,看著血液在花紋中流淌:“祂吞噬了無數(shù)靈魂……不僅僅是為了力量……更是為了……學(xué)習(xí)、模仿……拼湊出一個……能讓祂離開這座塔的‘完美人形’……”她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悲哀,“而我……‘謝子顏’……就是祂某一次……試圖融合所有吞噬掉的‘少女’特質(zhì)時……產(chǎn)生的……一個不穩(wěn)定的、擁有太多‘人性’和‘記憶’的……失敗品……”
亓官凌的臉色越來越白,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我……逃出去過……不止一次……”謝子顏的眼淚再次落下,“靠著那些……被困在塔里……渴望解脫的靈魂們……殘存意志的幫助……但每次……最終都會被祂抓回來……就像祂說的……我終究是祂的一部分……永遠(yuǎn)無法真正逃離……”
“祂挑中你……不僅僅是因?yàn)槟恪陵柕拿瘛墙^佳的‘補(bǔ)品’……”她看向亓官凌,眼神復(fù)雜,“更因?yàn)椤銇碜阅莻€……充滿‘色彩’和‘信息’的外部世界……吞噬你……能帶給祂……前所未有的……‘認(rèn)知’和‘體驗(yàn)’……加速祂的……‘成型’……”
亓官凌:“……”(所以有錢見多識廣也是原罪嗎?!)
地面上的血色花紋越來越亮,幾乎照亮了整個平臺。謝子顏猛地站起身,身體開始變得有些透明和不穩(wěn)定:“時間差不多了!我的血屬極陰,你的陽氣最盛,陰陽血交融,能暫時‘污染’并癱瘓這座塔的核心規(guī)則!我會去盡力拖住祂!你的朋友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第三層了!快想辦下去找到他們!一起離開!永遠(yuǎn)……別再回來!”
說完,她的身體徹底化作一道朦朧的、帶著血色的光影,如同飛蛾撲火般,決絕地沖向了墻壁上那巨大的、開始劇烈震動的鐘盤,瞬間沒入其中!
平臺上,只留下奄奄一息的亓官凌,和地面上那一片發(fā)出不祥紅光的、正在劇烈扭曲蠕動的詭異花紋。巨大的鐘盤內(nèi)部,傳來了令人牙酸的撕裂和撞擊聲,以及謝子顏?zhàn)詈笠宦暺鄥柕膮群埃?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