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精準地刺穿了黑暗，刺穿了每一扇緊閉的門板，刺穿了每一顆在寒冷和恐懼中瑟縮的心臟。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隔壁的硬座車廂方向炸開！這尖叫像是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寂靜。緊接著，更多的驚叫、哭喊、男人粗啞的呵斥、女人歇斯底里的質問、孩子驚恐的嚎啕……各種聲音如同被點燃的引線，在黑暗的各個車廂里轟然爆發，亂糟糟地交織成一片絕望的狂潮！

“誰？！誰在那里！”

“別碰我！滾開！

“孩子！我的孩子呢？！”

“多了一個人？什么意思？！鬼！有鬼啊！”

“開門！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廣播！廣播員！你說話啊！到底怎么回事！”

混亂的腳步聲在過道里咚咚作響，像一群受驚的野獸在鐵籠里沖撞。有人重重地撞在陳衛東廣播室的門板上，發出沉悶的“砰”的一聲！門栓被撞得劇烈晃動。

陳衛東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背死死抵住冰冷的控制臺邊緣，雙手下意識地在黑暗中亂抓，摸到一只沉重的扳手工具，冰涼堅硬的手感讓他稍微找回了一絲微弱的支撐。他死死攥住扳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呼吸急促得像破舊的風箱。外面是沸騰的恐懼和混亂，而廣播室這狹小的空間，此刻卻像風暴眼中詭異的平靜點，只有那喇叭網格還在持續地發出低沉的嗡鳴，提醒著剛才那恐怖聲音的存在。

門外的撞擊和哭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混亂如同洶涌的潮水，拍打著廣播室這艘小小的、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

“砰！砰！砰！”沉重的砸門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猛烈，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開門！陳衛東！開門！我是老王！”列車長老王粗啞焦急的聲音穿透門板，蓋過了門外的嘈雜。

陳衛東的心臟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老王！他摸索著沖到門邊，手抖得厲害，冰冷的門栓滑膩異常，他費了好大勁才“嘩啦”一聲拉開。

門剛打開一條縫，一股混雜著汗味、雪腥味和濃烈恐懼氣息的冷風就猛地灌了進來。老王魁梧的身影幾乎是擠進來的，緊隨其后的是兩個臉色慘白、穿著鐵路制服的年輕乘警。老王反手“砰”地關上門，沉重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怎么回事？！那鬼廣播怎么回事？！”老王一把抓住陳衛東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著他，“13號車廂？多了一個人？你搞什么名堂！”

“不是我！”陳衛東的聲音嘶啞，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急切地辯解，“王車長！系統根本沒電！那聲音……那信號源顯示是13號車廂！我們哪來的13號？”他指向控制臺，雖然那里一片漆黑，但那個冰冷的“13”仿佛還在他眼前燃燒。

老王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控制臺，又猛地轉頭盯住陳衛東的臉，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似乎在分辨他話里的真假。兩個乘警也緊張地握緊了腰間警棍的手柄，目光在陳衛東和老王之間來回掃視。

“13號……”老王咀嚼著這個數字，眉頭擰成一個死結，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放屁！老子跑了二十年這趟線，閉著眼都能摸清！只有十二節！”

就在這時，外面過道的混亂聲中，一個男人帶著哭腔的嘶吼格外刺耳地穿透了門板：“……就是多了一個！李老三！李老三不見了！剛才還在我邊上打呼嚕！那么大一個人，一眨眼就沒了！黑咕隆咚的……他鋪位上……他鋪位上坐著個……坐著個影子啊！”

另一個尖利的女聲立刻尖叫著反駁：“你胡說！我男人去上廁所了！他馬上就回來！是你！肯定是你們想偷東西！賊喊捉賊！”

“放屁！老子看得清清楚楚！那影子……那影子……它……它在對我笑！”男人恐懼的聲音已經扭曲變調。

“砰！”似乎是什么重物砸在車廂壁上的聲音。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攔住他們！”乘警的呵斥聲響起。廣播室里的空氣凝固了。

老王的臉在黑暗中陰沉得可怕。李老三？那個在硬座車廂里總愛喝兩口、嗓門很大的壯漢？不見了？在斷電、混亂、黑暗的這幾分鐘里？

“多了一個……又少了一個……”一個年輕的乘警聲音發顫地低語，握警棍的手抖得厲害。

“閉嘴！”老王厲聲喝止，但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他猛地轉向陳衛東，眼神里充滿了焦灼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兇狠，“不管是不是你搞的鬼！現在，你！馬上！給我對著喇叭喊！安撫！就說……就說剛才廣播故障！是誤報！讓大家待在原位！保持冷靜！誰敢亂動，別怪我們不客氣！”他的手指幾乎戳到陳衛東的鼻尖。

陳衛東看著老王眼中密布的血絲和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又聽著門外愈演愈烈的打斗和哭嚎，一股冰冷的絕望混合著荒謬感涌上心頭。安撫？用謊言去安撫一群被“多了一個人”的鬼話嚇瘋的人？在絕對的黑暗和混亂中？

“王車長……”他試圖開口，聲音干澀。

“快去！”老王幾乎是咆哮著，一把將他推向控制臺，“拿備用話筒！對著喊！”

備用話筒……陳衛東被推得一個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控制臺邊緣，痛得他悶哼一聲。他掙扎著站穩，在黑暗中摸索。控制臺下方有個小儲物格，里面確實有個備用的手持話筒，用干電池的。

就在他手指觸碰到那冰冷塑料外殼的瞬間——

“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刮擦聲，毫無征兆地從他背后的墻壁里傳了出來！

聲音很近，就在他脊背緊貼著的、廣播室與硬臥車廂隔斷墻的內部！那聲音短促、干澀，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質感，像是什么極其堅硬、極其冰冷的東西——比如指甲，或者骨頭——在緩慢地、一下又一下地刮擦著里面的木板或者……磚石？

陳衛東的身體瞬間僵直！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他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瘋狂地集中到了背后的墻壁上。那細微的“嚓……嚓……”聲，在廣播室外混亂的噪音背景下，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卻像冰冷的毒蛇，精準地纏繞住他的聽覺神經，鉆進他的大腦深處。

老王和兩個乘警顯然也聽到了。他們的爭吵和命令聲戛然而止。狹小的廣播室里，只剩下三人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那持續不斷、規律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

“嚓……”

“嚓……”

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冰冷的節奏，每一次響起，都讓陳衛東的胃部一陣痙攣。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轉過身，后背離開那面墻壁，面對著發出聲音的地方。黑暗中，只能看到墻壁模糊的輪廓。

“什……什么聲音？”一個年輕的乘警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警棍前端在黑暗中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