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溫家老宅庭院里那棵枝繁葉茂的玉蘭樹投下的影子，悄然流轉。襁褓中的溫見寧，已在這深宅里度過了第一個寒暑。

今日是她的周歲生辰，按著舊式大戶人家的規矩，自然少不了一番熱鬧。五姨太蘇晚晴所居的“晴雨軒”小院里，難得地添了幾分喜慶。廊下掛著兩盞新糊的紅紗宮燈，雖不及正院那邊為嫡出子女慶生時的排場，卻也透著精心打點過的體面。

溫見寧穿著一身嶄新的、用上等杭綢裁制的紅色小襖和小裙，被奶媽陳媽抱在懷里。她烏黑柔軟的頭發被仔細地梳成兩個小揪揪，用紅頭繩系著。小臉早已褪去了初生時的皺紅，變得粉雕玉琢，肌膚細膩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在陽光下仿佛泛著瑩潤的光澤。那雙沉靜的眼眸，更是黑白分明，清澈得能映出人影，偶爾流轉間，帶著一種與年齡全然不符的沉靜通透。

蘇晚晴坐在主位上，今日也特意打扮了一番，穿著一件水紅色暗花緞面旗袍，外罩同色系開司米薄衫，臉上薄施脂粉，遮掩了些許產后的憔悴，更顯得容色清麗溫婉。她看著被抱在懷里、安靜得有些過分的女兒，眼底是化不開的溫柔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女兒長得太好，在這深宅里，有時并非幸事。

院子里陸續有客人到來。來的多是各房的姨太太和她們的子女，以及一些得臉的管事婆子。嫡母林靜儀并未親自前來，只遣了身邊的大丫鬟送來了賀禮——一套足銀打造的長命鎖和手鐲腳鐲，分量十足，做工精致，彰顯著主母的“恩典”與不容忽視的地位。蘇晚晴連忙起身，朝著正院方向福了福，口中說著感激的話，姿態放得極低。

“喲，六妹妹今日可真精神，這小模樣，嘖嘖，隨了五姨娘的好顏色”。一個穿著桃紅色洋裝、約莫七八歲年紀的女孩率先跑了進來，聲音清脆，帶著一股子嬌憨的傲氣。她是三姨太所出的三小姐溫見蓉，容貌明艷，性子也最是活潑張揚，是溫鴻遠目前頗為寵愛的女兒之一。她身后跟著的是她同母所出的五小姐溫見安，年紀更小些，怯生生地抓著姐姐的衣角。

“三小姐、五小姐來了，快請坐。”蘇晚晴笑著招呼，示意丫鬟看茶上點心。

溫見蓉好奇地湊到陳媽跟前，伸手就要去捏溫見寧的臉蛋：“讓三姐看看，六妹妹是不是又胖了？”她的動作帶著孩童的隨意，指甲修剪得尖尖的。

陳媽下意識地想躲，又不敢太明顯。溫見寧在陳媽懷里，烏黑的眸子平靜地看著那只伸過來的手，沒有任何表情，既無孩童對親近的渴望，也無對陌生人觸碰的抗拒，仿佛只是在觀察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物。就在溫見蓉的手指即將碰到她臉頰的瞬間，她極其輕微地側了一下頭，避開了那帶著香粉氣的指尖，同時發出一個短促的、帶著點抗議意味的“唔”聲。

這動作極其自然，像是嬰兒無意識的小動作。溫見蓉的手落了空，愣了一下，隨即撇撇嘴：“六妹妹真小氣，碰都不讓碰。”

“三小姐，六小姐還小，怕生呢。”陳媽連忙賠著笑解釋。

蘇晚晴也適時開口，聲音溫軟：“蓉姐兒別見怪，寧寧性子是有些靜，膽子也小。”她巧妙地給女兒貼上“靜”、“膽小”的標簽。

這時，二姨太帶著她所出的二少爺溫見明和二小姐溫見珊也到了。二姨太是個眉眼精明、略顯刻薄的女人，說話也帶著刺：“五妹好福氣，見寧這丫頭養得真是水靈，比我們珊姐兒當年可強多了。只是這性子，也太靜了些，像個玉娃娃，少了點生氣。”她邊說邊瞟了一眼自己身邊打扮得花枝招展、努力想引人注意的二女兒溫見珊。

“二姐說笑了，孩子各有各的脾性。珊姐兒活潑伶俐，才是招人疼呢。”蘇晚晴四兩撥千斤，笑容不變。

溫見寧安靜地聽著這些大人間的機鋒，感受著空氣中無形的攀比和試探。她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將所有信息不動聲色地刻入腦海：三小姐溫見蓉的嬌縱受寵，二姨太的嫉妒與挑撥，嫡母林靜儀雖未到場卻無處不在的威壓，以及自己母親蘇晚晴滴水不漏的應對與謹慎的維護。

“抓周禮開始吧”，管家福伯在門口唱喏一聲，算是暫時中止了女眷們暗流涌動的交談。

一張鋪著大紅錦緞的八仙桌被抬到院子中央。桌上琳瑯滿目地擺滿了各式物件：金燦燦的小算盤（寓意經商有道）、小巧的玉如意（吉祥如意）、嶄新的線裝書（飽讀詩書）、精致的女紅針線盒（心靈手巧）、小巧的金元寶（富貴榮華）、一支嶄新的派克金筆（文采斐然）、甚至還有一把象征性的、未開刃的小木劍（習武強身）……都是些討口彩的好意頭。

陳媽抱著溫見寧，將她輕輕放在桌子中央的紅緞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小小的、穿著紅襖的身影上。

溫見寧坐在一堆象征未來可能的物件中間，目光平靜地掃過。算盤？金元寶？她心中微哂，這溫家的富貴，從來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依靠。書？筆？在即將到來的時代巨變前，意義幾何？她的目光掠過那些華而不實的物件，最終，停留在桌角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那里放著一枚溫潤古樸、沒有任何紋飾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它靜靜地躺在那里，不爭不搶，散發著內斂的光華。平安……這似乎是這個亂世里，最樸實也最奢侈的愿望。更重要的是，玉質溫潤，觸手生涼，讓她莫名地感到一絲親近。

在眾人屏息期待的目光中，溫見寧伸出白嫩的小手，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抓向了那枚平安扣。小小的手指牢牢地將它攥在手心，溫潤的玉質貼著她的肌膚。

“哎呀，抓了平安扣，好，好，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災，這是大福氣啊”。福伯立刻高聲報喜，臉上堆滿了笑容。這個結果，既不會太出挑惹人嫉恨，又顯得吉祥得體，符合蘇晚晴一直為女兒塑造的“安靜”、“不爭”形象。

蘇晚晴明顯松了口氣，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好，平安就好，平安是福”。

溫見蓉撇撇嘴，似乎覺得無趣。二姨太則陰陽怪氣地笑了笑：“倒是個知足的性子。”

抓周禮在一片或真心或假意的賀喜聲中結束。蘇晚晴抱著女兒回到內室，臉上的笑容淡去，只剩下疲憊。她屏退了奶媽和丫鬟，只留下最信任的阿香在門口守著。

“寧寧，”蘇晚晴將女兒放在柔軟的床榻上，自己也側身躺下，手指輕柔地撫過女兒細嫩的臉頰，低聲嘆息，“今天委屈你了。娘知道你聰明，什么都懂……在這家里，抓個平安扣，安安穩穩的，才是長久之道。那些金啊玉啊，看著耀眼，爭起來卻是要命的。”

溫見寧安靜地看著母親眼底的憂慮和憐惜。她伸出小手，握住了蘇晚晴的一根手指，小小的身體依偎過去。這是她能給予母親最直接的安慰。她懂母親的苦心，也認同這“藏拙保身”的策略。平安扣的選擇，本就是她刻意為之。真正的鋒芒與渴望，她只會深藏。

周歲宴的熱鬧持續到午后，賓客才漸漸散去。蘇晚晴心力交瘁，喝了安神湯后沉沉睡去。奶媽陳媽和阿香也退到外間歇息。

內室里一片靜謐，只有蘇晚晴均勻的呼吸聲。溫見寧躺在母親身邊，睜著那雙異常清明的眼睛。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床前投下溫暖的光斑。手腕內側，那個水滴形的淺褐色胎記，在光線照射下，似乎比平日更清晰了一分。

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牽引感，自從她抓周時握住那枚平安扣后，就變得格外清晰而活躍，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胎記深處輕輕搏動，呼喚著她去觸碰。

時機到了嗎？

溫見寧的心跳微微加速。這一年來，她無數次感受到這絲聯系，但身體太過幼小脆弱，她不敢貿然嘗試。如今滿周歲，她對身體的掌控力也增強了許多。

她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小小的、肉乎乎的右手。這個簡單的動作對于嬰兒來說并不輕松。她的手臂有些顫抖，努力地將手指探向左手手腕內側那個小小的胎記。

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微凸的、溫熱的印記。

就在指尖與胎記接觸的剎那——

嗡！

仿佛一道無形的電流瞬間貫通全身，溫見寧只覺得精神猛地一振，眼前驟然一花，所有的感官在剎那間被剝離。

不再是熟悉的、帶著檀香和母親氣息的臥房景象。她的意識仿佛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抽離了小小的身體，投入了一個全新的、靜謐而玄奇的空間。

這里沒有光源，卻處處彌漫著一種柔和、清亮、仿佛由最純凈的月光凝聚而成的光輝，足以照亮每一個角落。腳下是溫潤細膩、如同上好暖玉鋪就的地面，散發著令人舒適的暖意。空氣清新得不可思議，每一次“呼吸”都感覺靈魂被洗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草木清香和純凈水汽。

她的意識體懸浮在這個奇妙空間的中央，帶著初臨的震撼，本能地“環顧”四周。

空間比她想象的更為廣闊，一眼望去，邊界似乎隱在柔和的光暈之中，難以估量具體大小。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間中央不遠處，靜靜矗立著一座小小的房屋。

那房屋樣式古樸，像是用整塊巨大的、溫潤潔白的玉石雕琢而成，線條流暢圓潤，渾然一體，沒有任何拼接的痕跡。屋頂覆蓋著碧瑩瑩的、如同翡翠般的瓦片，在柔和的光線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房屋沒有門窗，只有一個圓拱形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入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從玉屋中傳來。溫見寧的意識體不由自主地飄了過去。

穿過那毫無阻礙的拱門，里面的景象更是讓她心神震動。

屋內的空間比外面看到的要大上許多倍，顯然也運用了某種玄妙的空間法則。陳設極其簡單，卻處處透著不凡：一張同樣由溫潤白玉雕成的矮榻，一張玉案，幾個圓圓的、類似蒲團的玉墩。角落里，有一排嵌入玉壁的、類似博古架的結構，此刻空空如也。

而整個玉屋最核心、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正中央的地面上，一眼小小的泉眼。

那泉眼只有巴掌大小，由一圈瑩白的玉石自然圍攏而成。泉水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充滿生機的碧色，清澈見底，一眼能看到泉底同樣溫潤的白玉。水面平靜無波，卻氤氳著一層淡淡的、如夢似幻的白色霧氣。霧氣緩緩升騰，帶著濃郁的、令人靈魂都為之舒展開來的清香。

靈泉！

溫見寧的意識瞬間鎖定這個名字。前世偶爾看過的小說，這種設定并不陌生。但親身“感受”到，那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和震撼，絕非文字可以形容。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眼靈泉。越是靠近，那股純凈的生命氣息就越是濃郁。泉水散發著柔和的光暈，那碧色仿佛蘊含著無窮的生機。

如何取用？

這個念頭剛起，溫見寧的意識就自然而然地“聚焦”在泉眼上。意念微動，只見泉眼中心，一滴晶瑩剔透、如同翡翠凝成的碧色水珠，緩緩脫離水面，懸浮而起，輕盈地飄向她的意識體。

水珠觸碰到意識體的瞬間，沒有實體的“她”，卻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溫潤之意瞬間彌漫開來。仿佛久旱逢甘霖，又像是疲憊至極的旅人浸泡在最舒適的溫泉之中。一股精純無比、溫和而磅礴的能量瞬間沖刷過她的精神，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感，頭腦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仿佛所有塵埃都被滌蕩干凈。

同時，外界她小小的嬰兒身體，也同步感受到了這股奇異的能量沖刷，沉睡中的蘇晚晴沒有察覺，她身側的女兒，身體內部正發生著細微而神奇的變化。一絲絲極淡的、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灰色濁氣，從她細小的毛孔中緩緩逸散出來，隨即被空氣中流動的靈氣分解消融。

她的骨骼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變得更加堅韌；血脈如同被疏通灌溉的溪流，流淌得更加順暢有力；肌膚的瑩潤光澤仿佛由內而外透出，更添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靈韻。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通透和充滿力量的感覺，取代了嬰兒軀殼天生的那種軟綿無力感。

這就是洗經伐髓。

溫見寧心中明悟，巨大的喜悅如同潮水般涌來。這靈泉，是她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甚至改變命運的最大依仗。強健的體魄，絕世的容顏，清醒的頭腦……這一切的基礎，靈泉都能給她。

狂喜之后，是極致的冷靜。她立刻收斂心神，沒有貪婪地繼續汲取。嬰兒的身體太過稚嫩，過猶不及。這一滴靈泉水的效果，已經讓她受用無窮。

她的意識體退出玉屋，再次審視這個廣闊的空間。除了中央的玉屋和靈泉，四周是空曠的、如同暖玉鋪就的地面。她嘗試著將意念投向遠處的空地。

收！

意念鎖定玉屋外空地上一個無形的點。沒有實物，只是一種嘗試。

然而，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片被她意念鎖定的區域，如同被無形之力標記、切割，形成了一個獨立而穩定的“儲物區”。只要她的意念足夠強大，似乎就能將外界的物品，收入這個特定的空間位置存放。

空間儲物

溫見寧的心臟在嬰兒的身體里，不爭氣地劇烈跳動了幾下。金手指的第二個功能解鎖。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囤積財富，收集任何她想收集的東西。

她想起了陳媽曾經念叨過的三太太房里那個赤金鑲寶石的長命鎖，想起了溫家庫房里可能堆積如山的金銀細軟，想起了父親溫鴻遠書房里那些可能存在的密賬和地契……一絲銳利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眼底一閃而過。

她沒有再嘗試收取實物，現在的她還太小，任何異常舉動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關注。她只是牢牢記住了這種感覺，記住了這個功能。

意識體緩緩退出神秘空間，回歸到溫暖的嬰兒軀殼中。手腕內側的胎記微微發熱，隨即恢復如常。

溫見寧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繡著纏枝蓮紋的帳頂，鼻尖縈繞著母親蘇晚晴身上熟悉的馨香。窗外，夕陽的余暉給房間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靈泉洗經伐髓帶來的舒適感還在體內流淌，讓她感覺這具小小的身體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活力。空間的存在，儲物功能的確認，如同在她心中點亮了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

她側過頭，看著母親熟睡中依舊帶著一絲謹慎的美麗側顏。母親教導她安分守己，藏拙保身。她會做到的。她會做一個最安靜、最不起眼、甚至看起來有點“膽小木訥”的溫家六小姐。

但這平靜的水面之下，屬于她的暗流，已經開始洶涌。

她緩緩地、無聲地勾起一抹極淡、極淡的笑容。那笑容出現在一個周歲嬰兒的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和掌控未來的篤定。

錢，她要。

力量，她要。

平安順遂、掌控自己命運的人生，她更要。

手腕上的胎記，是她通往這一切的鑰匙。而這深宅大院的每一絲風吹草動，都將成為她無聲狩獵財富與力量的信號。

溫見寧閉上眼睛，感受著體內靈泉殘留的溫潤力量，在母親身邊沉沉睡去。睡夢中，她的意識似乎又飄回了那座白玉小屋，在那眼碧色靈泉旁，靜靜地規劃著屬于她的、無人知曉的宏偉藍圖。未來的路，在她悄然握住這枚名為“空間”的鑰匙時，已悄然鋪開了一條布滿荊棘卻也充滿無限可能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