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沾著的不是紙張的毛邊，是咸澀的沙粒。
你猛地抬頭，發現自己正蹲在一片灰黑色的礁石上。褲腳被海水浸得透濕，冰涼順著小腿往上爬，帶著鐵銹和硫磺混合的怪味——和你剛才捧著的那本書里描寫的，月暈礁的氣息一模一樣。
不遠處的海面上，漂浮著一層青灰色的泡沫，像被揉皺的錫紙。它們隨著波浪緩緩起伏，偶爾裂開一道縫，露出下面墨色的海水，深處似乎有銀線在游動，又像是什么東西的影子碎了。
“這不可能……”你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想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指尖觸到的卻是一塊堅硬的、帶著棱角的物體。掏出來一看，心臟猛地縮緊——是半塊破損的戰術眼鏡鏡片，邊緣還沾著暗紅色的銹跡，和書里白告最后攥著的那塊幾乎一樣。
風突然變了向，卷著細碎的沙礫打在臉上。你瞇起眼，看見礁石群的縫隙里，插著一根斷裂的魚叉，木柄已經發黑，鐵頭卻泛著詭異的銀光。那銀光很淡，像被水稀釋過的星砂，正是萊拉他們用星砂膏處理過的武器才有的光澤。
胃里一陣發緊。你明明半小時前還坐在書桌前，臺燈照著攤開的第29章，最后一行字“只是，不再有人來講述了”還印在視網膜上。可現在，書頁的觸感變成了礁石的粗糙，油墨的氣味變成了海霧的腥氣。
“有人嗎？”你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被風撕成碎片，散進霧里。回應你的，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悶響，一下下，像書里描寫的活銹蠕蟲在啃噬金屬。
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翻開記憶里的書頁。第29章的結尾，珊瑚蟲幼蟲帶著星砂和銹菌的痕跡在蠕動，火山灰下有紅光跳動……你低頭看向腳邊的礁石，果然在一道裂縫里，發現了幾粒白色的小東西。
是珊瑚蟲。比書里寫的“米粒大”要小得多，幾乎像灰塵，但它們確實在動。細如發絲的觸須試探著伸出，觸碰著空氣里的沙粒，然后慢慢蜷縮，拖著透明的身體往礁石深處爬。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極淡的銀痕，像被遺忘的筆跡。
突然，手腕傳來一陣刺痛。你抬手一看，不知何時被礁石劃出了一道血痕，血珠滲出來，滴落在礁石上。奇怪的是，血珠沒有散開，反而被什么東西吸了進去——是那些珊瑚蟲幼蟲，它們突然加快了蠕動的速度，朝著血跡的方向聚集過來，透明的身體漸漸染上淡紅。
“別碰它們！”你猛地縮回手，腦子里閃過王金玉用鮮血喂養珊瑚蟲的段落。書里的絕望此刻變成了具象的恐懼，你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微小的生物在爬過皮膚時，帶來的、比海水更冷的觸感。
轉身想退開，卻踢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個椰殼碗，碗口裂了道縫，里面還殘留著一點渾濁的液體。你湊近聞了聞，那液體帶著微弱的甜腥味，像是海水混了星砂——塔姆遞給木易和萊拉的那種。碗底刻著一個模糊的螺旋紋，和木易額頭上的疤痕形狀重合。
霧開始變濃，能見度越來越低。你能聽到一種細碎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書頁翻動，又像是無數細小的爪子在爬動。你想起書里的銹菌孢子，想起那些覆蓋一切的青灰色，后背瞬間沁出冷汗。
“星砂燈……祭壇……”你喃喃自語，努力回憶著書中的地圖。星語會的祭壇在月暈礁的中心，那里有三足銅鼎，有隕鐵鑲嵌的星圖。如果書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那里或許能找到答案。
你深吸一口氣，踩著礁石往中心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碎那些正在爬行的珊瑚蟲。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在礁石表面織成一張透明的網，銀白和青灰在網眼里交替閃爍，像有人在水下點亮了碎掉的星星。
走了大約十幾分鐘，霧里突然透出一點紅光。不是火焰的亮，是那種埋在灰燼下、悶著燃燒的暗。你加快腳步，撥開最后一層霧，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祭壇的黑曜石地面果然在那里，只是大半已經被銹色覆蓋，像一塊發霉的蛋糕。三足銅鼎歪在一邊，鼎身裂了道大口子，里面沒有火焰，只有一堆凝結的銀白色結晶，像凍住的星砂。穹頂的星圖鏤空被銹菌堵了大半，只剩下幾顆最亮的“星”還露著，透下幾縷慘淡的光。
而在祭壇中央，躺著一個東西。
你走過去，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拂開上面的銹塵。是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經磨爛的書。書脊上的字跡模糊不清，但你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你剛才在讀的那本。
書頁是打開的，停在第29章的最后一頁。但奇怪的是，原本空白的頁腳處，多了幾行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很深，邊緣泛著銹色：
“它們在記。”
“用銀白記潮汐，用青灰記火。”
“下一個讀到這里的人，帶它們去看滿月。”
風突然停了。沙沙聲也消失了。海面上的青灰色泡沫開始消退，露出下面的海水，比剛才清澈了些，能看到深處有無數銀色的光點在游動，像被打散的星砂，又像……無數雙眼睛。
你低頭看向那本書，突然發現書頁上的字跡在變。第29章的結尾在消失，新的字跡正在浮現，很慢，像珊瑚蟲在爬：
“第30章開始于一個人的腳印。”
你的影子投在書頁上，和那些正在浮現的字跡重疊在一起。腳邊的礁石突然輕微地動了一下，是那些珊瑚蟲幼蟲，它們正順著你的影子，一點點往書頁上爬，留下的銀痕在紙上暈開，像在續寫新的句子。
你不知道該怎么辦。是該合上這本書，還是該繼續讀下去？是該相信這只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夢，還是該承認自己已經掉進了故事里？
海面上，一輪滿月正從霧里升起來。不是書里寫的“不會出現光暈”的那輪，它的周圍纏繞著一圈淡淡的銀灰色，像被誰用銹塵畫了個圈。月光落在祭壇的星圖上，那些被堵住的鏤空突然透出光來，在地上投下無數移動的光斑，像珊瑚蟲在跳某種儀式性的舞。
你拿起那本書，指尖觸到書頁上的刻痕，冰涼刺骨。抬頭望向滿月，突然想起書里的最后一句：“故事還沒有結束。”
現在你明白了，它的意思是——
故事在等你繼續。
那些珊瑚蟲還在往書頁上爬，它們的銀痕已經連成了短短的一行：“他/她站在祭壇上，看著……”
后面的空白，正等著你用腳印、用目光、用接下來的每一個決定，去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