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灣的潮汐比星歷記載的早了四十分鐘。

萊拉跪在月暈礁的淺灘上，指尖劃過珊瑚蟲尸體堆砌的礁石——那些本該在滿月時發出淡藍色熒光的小生命，此刻像褪色的玻璃珠，僵硬地嵌在灰黑色的礁石里。海水漫過她的腳踝，帶著一股鐵銹般的腥氣，與記憶里星匯節時清冽的咸香截然不同。

“第三十七塊觀測礁，連續四周無活體珊瑚蟲活動。”她對著腕上的記錄儀報數，聲音被海風撕得發顫。記錄儀外殼是卡魯瓦傳統的星紋雕刻，此刻卻不斷彈出紅色警報：海水酸堿度偏離安全值0.3，地熱活動頻率異常，望星火山的蒸汽噴發周期縮短至每小時一次。

身后傳來木槳劃水的聲音。老航海長老塔姆乘坐著傳統的“星舟”獨木舟，舟身刻滿的獵戶座星圖在陽光下泛著油光。他將一個椰殼碗遞給萊拉，碗里盛著渾濁的海水，水面漂浮著幾縷銀灰色的泡沫。

“昨晚漲潮時，鏡湖灣漂來的。”塔姆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星語會的老人們說，這是‘大地在咳嗽’。”

萊拉舀起一勺海水，放在便攜式檢測儀下。屏幕上的數字跳得瘋狂——某種從未記錄過的重金屬含量超標十二倍。她猛地抬頭，望向西北方向的卡魯半島：那里的海岸線在三個月前豎起了一排灰色的鉆井平臺，屬于來自“西陸能源”的外資企業。

“他們說只是勘探地熱。”萊拉咬著唇，想起上周議會的辯論。總統助理在電視上舉著星語會簽署的“臨時開發許可”，說這是“為了讓卡魯瓦的星砂化妝品走進全球市場”。可那份許可上的星紋簽名，她認得——是三年前就因眼疾退休的老會長的筆跡。

塔姆突然指向海面。萊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月暈礁最外側的環形礁帶，此刻竟出現了一道手指寬的裂痕。海水從裂痕中涌過，帶著暗黑色的漩渦，像一道正在愈合的傷口被重新撕開。

“月暈礁的珊瑚蟲，每一代都會記住上一代的位置，”塔姆輕聲說，“它們用身體搭成環，是為了給洄游的月紋海龜當路標。現在路斷了……”

話沒說完，一只月紋海龜突然從裂痕處掙扎著浮上來。它的背甲上有一道新鮮的劃痕，前鰭無力地拍打著水面，脖頸處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萊拉跳進水里，托住海龜的腹部——指尖觸到的地方，像裹著一層滾燙的布。

“是望星火山的地熱異常。”她立刻反應過來，“海底熱泉噴口移位了，熱水直接沖進了海龜的洄游通道。”

就在這時，萊拉的記錄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屏幕上彈出一條緊急通知：星語會宣布啟動“星海共生預案”，即日起關閉所有沿海開發項目，包括西陸能源的鉆井平臺。通知末尾附著新的星紋簽名，是塔姆的筆跡——三天前，他以全票當選為新任星語會會長。

“老人們總說，引路星不會永遠亮著，但潮汐會記得方向。”塔姆將獨木舟劃到萊拉身邊，伸手接過那只虛弱的海龜，“現在，該讓卡魯瓦自己決定，要往哪片海走了。”

萊拉望著那道裂痕，海水仍在汩汩地涌過。但她忽然注意到，裂痕邊緣的礁石上，有幾粒米粒大的白色幼蟲在蠕動——是新生的珊瑚蟲，正頂著渾濁的海水，一點點爬向屬于它們的位置。

滿月正在海平面升起，月暈礁的光暈或許今晚不會出現了。但萊拉知道，只要還有一粒珊瑚蟲記得環形的形狀，這片海就不會真的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