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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啞弦微顫

  • 花期無夢之重逢
  • 蓮梅玄明
  • 4186字
  • 2025-08-24 11:07:23

屋內死寂。唯有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的悶響,震得伍思涯耳膜嗡嗡作響。他捏著那把心形鑰匙,指尖冰涼,幾乎感覺不到金屬的觸感,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八音盒內部那一聲極其細微、卻石破天驚的“咔噠”輕響上。

怎么可能?

扭曲的傳動桿,斷裂的簧片,錯位的齒輪……那具被他親手拼湊起來的、冰冷沉默的殘骸,怎么還能回應鑰匙的轉動?那沙沙的、銹蝕齒輪艱難摩擦的聲響,那傳動細桿微不可察的顫抖位移……像一根冰冷的針,猝然刺破了他連日來被苦難和無力感層層包裹的麻木外殼。

他維持著俯身的姿勢,一動不動,屏住呼吸,生怕一絲氣流就會驚散這瀕死之物回光返照般的微弱悸動。昏黃的光線從高窗斜射而入,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微塵,也照亮桌上八音盒那猙獰的斷翅和扭曲的內臟。時間仿佛凝固,只有那細微的沙沙聲,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在死寂中艱難地延續。

許久,那細微的摩擦聲終于徹底消失了。傳動桿的顫抖也歸于沉寂。八音盒再次變成一堆冰冷的、沉默的金屬和木頭。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他過度疲憊產生的幻覺。

伍思涯緩緩直起身,因為長時間的僵持,腰背發出酸澀的呻吟。他低頭,凝視著掌心那把小小的、心形的黃銅鑰匙。冰冷的金屬表面,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以及眼底深處那一點被強行點燃、卻又迅速被疑慮覆蓋的微光。

修復它?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住他的心臟。

修復這承載著孩童瀕死恐懼的冰冷信物?再次喚醒那車禍現場刺耳的剎車、炸裂的玻璃、翻滾的劇痛和撕心裂肺的哭嚎?為了什么?為了驗證自己這詭異而不祥的能力?還是為了從那破碎的琴音里,榨取一絲關于自身模糊童年記憶的線索?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鑰匙柄上那被磨得溫潤的貝殼鑲嵌物。記憶里那只撫摸完好天使翅膀的、屬于孩童的胖乎乎小手再次閃現,帶著陽光的溫度,與眼前這猙獰的斷裂形成殘酷的對照。

或許……或許修復之后,聽到的不再是恐懼的哀鳴?或許完整的旋律里,藏著被痛苦掩蓋的、最初的安寧?這個念頭帶著一種危險的誘惑力。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紛亂。修復需要工具,需要零件,需要錢。而他一無所有。口袋里那幾枚冰冷的硬幣,連買一頓像樣的飯食都不夠。

目光掃過屋內。被撬空的鐵柜,散落又歸攏的廢品……黑皮那伙人的臉在腦海中閃過,帶著獰笑和蠻橫。指望他們賠償?無異于癡人說夢。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地上——那張被他用鞋底碾入泥土、已經破碎污濁的名片。林默。心理醫生。社會觀察。有償。

冰冷的厭惡感再次升起。那女人審視的、如同解剖刀般的目光,讓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但……“有償”兩個字,卻像黑暗中閃爍的幽磷,帶著一種現實的、不容忽視的誘惑。

他猛地甩了甩頭,仿佛要驅散這個念頭。彎下腰,開始繼續整理板車上卸下的廢品,動作粗暴,帶著一種發泄式的用力。紙板被狠狠壓平,塑料瓶被踩得噼啪作響。

混亂中,他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放在桌角的那個從“金鼎花園”垃圾桶底撿來的、帶著深刻劃痕的舊相框,被猛地一震,“啪”地一聲滑落桌面,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蒙塵的玻璃瞬間徹底碎裂!碎片四濺!

伍思涯的動作僵住了。他低頭,看著地上狼藉的玻璃碴,和從碎裂的相框里脫落出來的、那張被劃得面目全非的彩色照片。

照片脫離了相框的束縛和玻璃的遮蔽,徹底暴露在空氣中。女人被劃爛的笑臉,嬰兒被撕裂的襁褓,那些深刻凌亂的劃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刺目、更加猙獰。一股無聲的、卻極其強烈的怨憤和絕望氣息,從那張破損的照片上彌漫開來。

他沉默地蹲下身,沒有先去收拾玻璃碎片,而是伸出手,指尖極其小心地、避開了那些深刻的劃痕,輕輕捏起了照片的一角。

就在指尖接觸到照片那略帶粗糙的紙質表面的剎那——

一股并不狂暴、卻異常粘稠、陰冷的情緒暗流,如同深潭底涌出的淤泥,緩緩裹挾了他的意識。

沒有清晰的畫面,只有一些模糊扭曲的色塊和尖銳的感官碎片:昂貴香水與酒精混合的刺鼻氣味;摔碎玻璃器皿的刺耳脆響;黑暗中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啜泣;冰冷的、帶著嘲諷意味的鼓掌聲;還有……一種深重的、被背叛和被物化的屈辱感,黏膩得令人窒息。

這些碎片混亂交織,形成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壓抑氛圍。緊接著,所有的混亂和壓抑最終凝聚成一股歇斯底里的、毀滅一切的沖動!就是這股沖動,驅使著那只看不見的手,拿起尖銳的器物,狠狠地、反復地,劃向這張記錄著過往甜蜜和幸福的照片!

“呃……”伍思涯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猛地松開了手,仿佛那照片燙手。照片飄落回地上的玻璃碴里。那股粘稠的陰冷和毀滅欲,卻依舊殘留在他的感知里,讓他胃里一陣翻騰。

這照片承載的,是另一種形態的苦難。是錦衣玉食下的冰冷破碎,是看似光鮮的人生背后,被徹底撕毀的體面和無法言說的瘡痍。

他怔怔地看著地上那張破碎的照片,再看看桌上那堆八音盒的殘骸。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攫住了他。這座城市每天產生著無數的垃圾,每一件被遺棄的舊物背后,似乎都藏著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一個沉默的苦難靈魂。而他,這個掙扎在生存邊緣的拾荒者,卻像個被迫的守墓人,不斷接收著這些冰冷而沉重的記憶碎片。

他還能承受多少?

***

翌日清晨,天色依舊陰沉。伍思涯推著空板車出門時,刻意繞了一段遠路,經過社區醫院。

醫院那扇刷著慘綠油漆的舊木門緊閉著,清晨的寂靜中,聽不見絲毫聲響。他不知道小滿是否還在這里,還是已經轉去了兒童醫院ICU。那扇門像一道冰冷的界限,將他與里面正在發生的生死掙扎隔絕開來。

他在門口徘徊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只是推著車,默默地離開了。板車輪子碾過路面,聲音在空曠的街巷里顯得格外孤單。

他沒有再去“金鼎花園”附近,而是轉向了更老、更破敗的城西老街。這里的垃圾桶往往能淘到更老舊、更瑣碎的物件,附著的情感或許也更蕪雜、更微弱,不至于像那些強烈的記憶碎片般具有摧毀性的力量。

在一個堆滿廢舊五金和破損陶瓷的垃圾堆旁,他的目光被一個半埋在銹蝕鐵皮和碎瓦片下的東西吸引。

那是一個小小的、木質的線軸。不是現代塑料的,而是老式的、手工切削的木軸,兩頭略大,中間細腰,便于纏繞絲線。木頭顏色深暗,油光發亮,顯然被長久地使用、摩挲過。線軸上還殘留著幾圈褪色發脆的、看不出原色的舊絲線。

很普通的老物件,幾乎每個經歷過物資匱乏年代的家庭都有過類似的。伍思涯本打算隨手扔進“可燃”袋里。但就在指尖即將離開木軸表面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溫暖的暖流,伴隨著幾個極其短暫的畫面,滑過他的腦海:

一只布滿老年斑、皮膚松弛卻異常穩定的手,正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光,用一枚細小的繡花針,在繃緊的白色絹布上穿梭。針腳細密均勻,繡的是一對戲水的鴛鴦,羽毛栩栩如生。線軸在指尖靈活地轉動,發出極其輕微的沙沙聲。畫面外,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哼唱著不成調的童謠,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米粥香氣……

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沒有撕心裂肺的情感。只有最平凡、最瑣碎的日常溫暖,是無數個類似夜晚的縮影,沉淀在線軸被無數次摩挲得光滑的木紋里。

這微弱的暖流,與他之前觸碰小熊毯子時的感覺類似,卻更加平淡,更加悠長。像寒冬里一口溫粥下肚的妥帖,不激烈,卻真實地存在著。

伍思涯捏著那只小小的舊線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將它小心地放進了板車斗里,沒有和那些廢品混在一起,而是放在了那塊印著模糊小熊的毯子旁邊。

這微不足道的溫暖,像一顆小小的火種,短暫地驅散了一點盤踞在他心頭的陰冷。

中午時分,他在一個老街的拐角,看到了老趙。

老趙推著他那輛用鐵絲重新加固過的破三輪,車斗里裝著些零散的舊木料和幾塊皺巴巴的油氈紙,顯然是剛從某個拆遷工地出來。他臉上的淤腫又消褪了一些,但氣色依舊灰敗,那只傷眼依舊瞇縫著。他佝僂著背,推車的動作緩慢而吃力,不時停下來,發出一陣壓抑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讓他單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仿佛隨時會散架。

他沒有看見伍思涯,或者看見了也懶得理會。只是沉默地、艱難地推著車,朝著他棲身的廢棄廠房方向挪動。那沉默而倔強的背影,在灰暗的天光下,像一幅移動的、關于苦難和堅韌的剪影。

伍思涯沒有上前打招呼,只是默默地注視著那背影消失在巷口。老趙不需要安慰,他的尊嚴建立在沉默的承受和倔強的自立之上。任何形式的憐憫,對他而言都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傷害。

傍晚,伍思涯推著半滿的板車往回走。在經過陳姨家那條巷子時,他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藍布棚子依舊空蕩。但……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陳姨家那扇緊閉的舊木門上!

門檻外,他昨天傍晚小心翼翼放置的那塊覆蓋著新苔的青石板,還在原地。

但是,石板上那片茸茸的新綠苔痕,似乎……被人動過!

不是被踩踏或破壞,而是……被人極其小心地、用什么東西(也許是樹枝,也許是手指),在苔絨表面,輕輕地、劃出了幾道歪歪扭扭的、極其稚嫩的痕跡!

那痕跡很淺,需要仔細分辨才能看出,似乎是想模仿石板上方檐角那深刻的“長相守”刻痕,卻又不得其法,只劃出了幾個不成形的、笨拙的彎曲線條。

而在石板旁邊,門檻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小小的、洗得發白的藍布包裹。

伍思涯的心猛地一跳!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開那個藍布包裹。

里面是兩條洗得干干凈凈、卻依舊能看出材質粗糙的舊毛巾。毛巾疊得整整齊齊,雖然邊緣已經磨損發毛。毛巾中間,還包著兩個白水煮蛋。雞蛋殼上還帶著溫熱,顯然是剛煮好不久放下的。

是陳姨!她回來過!她看到了門檻外的苔痕,看到了那笨拙模仿的刻痕!她留下了毛巾和雞蛋!她沒有說話,沒有露面,卻用這種最樸素的方式,表達了她的知曉,她的……感激?或者說,是一種在巨大苦難中,依舊掙扎著維持的、對他人的一絲微弱關懷。

伍思涯蹲在冰冷的門檻前,手里捧著那兩條舊毛巾和兩個溫熱的雞蛋,眼眶毫無預兆地一陣發熱。那溫熱透過粗糙的毛巾布料,熨帖著他冰涼的掌心,也熨帖著他這些日子以來被冰冷記憶反復沖刷的、幾乎麻木的心臟。

苦難深重,世事冰寒。但這塵埃之下,總有卑微如苔的生命在倔強萌發,總有被生活磨礪得粗糙的手,在縫隙中傳遞著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暖意。

他默默地將毛巾和雞蛋重新包好,揣進懷里。然后,他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青石板上那幾道稚嫩笨拙的劃痕。

站起身,推著板車離開時,他的腳步似乎比來時略微輕快了一些。

回到那間破敗的小屋。他將板車停在屋檐下。沒有立刻進屋,而是站在那扇被踹裂的木門前,目光再次落在地上——那張被他碾碎的名片,碎片還嵌在泥土里。

他沉默地看了幾秒鐘。然后,他緩緩地彎下腰,伸出帶著粗線手套的手,極其小心地,將那些已經污損破碎的名片碎片,一點一點地從泥土里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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