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腥。
這是楚薇第一個清晰起來的感覺。徹骨的冰冷包裹著她，后背和手腳緊貼著粗糲嶙峋的巖石，那些尖銳的棱角透過單薄的粗麻衣衫，硌得皮肉生疼，像是直接躺在刀鋒上。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發嘔的腥氣——鐵銹混合著腐爛青苔、萬年積水的陳腐氣息——死死地糊在鼻腔里。每一次喘息，都像吞咽著冰冷的銹渣。
視野里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極致的黑，如同將墨汁灌進了眼球深處，沉甸甸地壓著眼皮，沉重得連意識都開始模糊。只有極遠、極高的一點，似乎有一個被亂石擠得只剩一線微光的扭曲縫隙，是唯一能證明這里并非絕對虛無的標志。
那是……洞口塌陷的方向？外面……那頭怪物……
楚薇猛地一個激靈，意識被強行從混沌邊緣拖拽回來！巨大的恐懼瞬間攥緊了心臟！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在黑暗中爬行，冰冷的碎石和尖銳的斷茬無情地割劃著她的手臂、膝蓋，火辣辣的痛楚讓她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但她顧不上了！
“哥！哥——！”她嘶啞地喊著，聲音在密閉的巨大空間里帶著空洞的回響，撞在看不見的巖壁上，又重重彈回，更添幾分死寂的恐怖。她的手在冰冷的巖石和濕滑的苔蘚上胡亂摸索，被尖銳的斷壁劃破多處也渾然不覺。指尖突然觸到一片溫熱粘膩的濕潤布料！
找到了！
楚薇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手指顫抖著探向楚楓的鼻息。那呼吸微弱得如同蛛絲，時斷時續，帶著冰冷的黏膩感，幾乎感覺不到。心口的位置，那層被層層疊疊血污浸透的粗布衣衫下，隱隱傳來的暖意是她現在唯一的希望火種，微弱，卻尚未熄滅。
但那灰石板的暖意似乎也到了極限，斷斷續續，如同風中殘燭。楚楓的身體冰冷得嚇人，傷口流出的血也早已凝固冰冷。他像一具剛從冰河里撈出來的殘骸，生命之火搖搖欲墜。
“……冷……”一個微不可聞的氣音，從楚楓蒼白的嘴唇間艱難溢出。這幾乎是昏迷中唯一的感知了。
楚薇慌亂地摸索著，脫下自己那件同樣破舊、但相對干燥些的外衫，想給楚楓蓋上。可指尖觸到他后背傷口處，那冰冷的濕膩感讓她猛地縮了回來！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攫住了她——那不是血！血早已凝固了！是水？不對！是極其冰冷、粘稠、如同某種滑膩漿液般的東西！
她強忍著恐懼，沾了一點那冰冷粘液湊到眼前。光線太暗，無法分辨顏色，但那滑膩濕冷、帶著強烈腐敗青草氣息的觸感，清晰地告訴她：傷口……在滲入這地穴中陰冷的水汽嗎？
不！不對！
指尖的觸感突然變得極其詭異！不僅僅是冰寒粘膩……更有一種極其輕微的……蠕動感？仿佛有無數的、細如發絲般的微小活物，正在那粘膩的冰水中……緩慢地、貪婪地蠕動？吞噬著什么？！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鉆進楚薇的腦海，讓她渾身汗毛倒豎！她幾乎是觸電般縮回了手，劇烈的反胃感讓她幾乎嘔吐出來！
不！不能讓這些東西沾著哥哥的傷口！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她開始瘋狂地摸索四周！碎石、尖銳的巖塊……她需要什么東西來清理那可怕的粘液！手掌在冰冷的巖壁縫隙里猛地抓到了一片——那感覺？！
她下意識地收回手，掌心火辣辣地刺痛！攤開手掌，黑暗中也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塊相對薄而鋒利的片狀碎巖，邊緣帶著崩裂的鋸齒狀豁口。
就是這個！
楚薇顧不上手掌被割開的疼痛，也顧不上那令人作嘔的觸感，再次撲到楚楓身邊，將那鋒利石片的刃口對準他后背傷口處那片冰冷濕滑的區域！
刮！像刮掉灶膛上最頑固的、凝結的鍋巴那樣！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牙關緊咬，小小的身體繃緊如同滿弦的弓，粗糙的石片狠狠刮向那粘附著傷口的冰冷污濁！
嗤——啦——！
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鈍刀刮著堅韌濕牛皮的聲音響起！
冰冷粘膩的苔蘚類物質在石片的刮擦下紛紛翻卷、剝落！隨之而來的，是楚楓在無意識中驟然繃緊的肌肉和喉嚨里擠出的、極度痛苦卻極其虛弱的悶哼！
那感覺太過恐怖！楚薇能清晰地感覺到石片刮過皮肉筋膜的阻滯感！那不是苔蘚！更像是在活生生剝離一層嵌入血肉中的、冰冷的、活動的皮膚！
更讓她魂飛魄散的是，就在剝離開那層厚膩的污穢苔痕的瞬間——
噗！噗！噗！
無數根比頭發絲還纖細、幾乎完全透明、如同微縮菌絲般的半透明絲須，竟然瞬間從剛剛被剝離的傷口裸露出的新鮮血肉中如同受驚的觸手般瘋狂縮了回去！它們浸沒在傷口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楓整個身體猛地一抽！如同遭受了最惡毒的電擊！痛苦得身體劇烈弓起，差點從冰冷的地上彈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楚薇完全僵住了，手里沾滿冰冷污穢苔泥的石片啪嗒一聲掉落在腳邊。她眼中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徹底凝固、碎裂。極度的驚悚和巨大的負罪感如同冰水灌頂，瞬間凍結了血液和所有思維。
我……我在干什么？！我要殺了哥哥嗎？！
然而，就在這死寂與驚悚的瞬間！被石片劇烈刮擦的劇痛徹底喚醒了楚楓深層的意識！被刺激到的絕不僅僅是神經！
在楚薇驚恐到失神的注視下，楚楓痛苦弓起的身體猛地一陣劇烈痙攣！
一口熾熱、滾燙得如同燃燒巖漿般的濃稠血液，猝不及防地從他喉嚨里狂噴而出！
這一次的血，不是之前的紫黑污穢，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暗金紅色！滾燙！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是熔巖淬煉過的礦石般的硫磺與血腥混合的氣息！
噗！
腥熱的暗金血液如同失控的噴泉，劈頭蓋臉地噴濺在楚薇沾滿苔泥的手上、臉上，也毫無保留地傾灑在他們身下那片濕冷堅硬、覆蓋著厚厚一層滑膩暗綠色苔蘚的地面上！
呼——！
就在那滾燙的暗金血液噴濺在冰冷苔蘚上的瞬間！異變陡生！
地面上那片如同地獄菌毯、覆蓋著整個洞底、原本死寂沉睡的、冰冷粘膩的暗青色苔蘚層，仿佛被一滴沸油澆入了寒冰深淵！
所有接觸、沾染到暗金血液的苔蘚區域——無論是覆蓋在冰冷巖石上的，還是隱藏在潮濕縫隙里的——原本冰冷粘膩、如同爛泥的狀態驟然變得僵硬！
緊接著——
嗤嗤嗤——！
無數細密尖銳的爆裂聲如同無數受驚毒蛇的嘶鳴，在黑暗死寂的地穴里驟然響起！伴隨著一股如同盛夏正午曝曬下腐爛沼澤池蒸騰出的、混合著濃烈硫磺腥臭與枯敗青草腐爛味的白煙！
那些被滾燙血液濺到的苔蘚，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濕冷粘膩的暗青色，急劇變為一種失去一切水分的、如同灰燼般干燥脆弱的……灰白！并且，如同瘟疫般朝著四周飛速蔓延！
這種枯萎來得太快！也太詭異！如同生命被瞬間剝奪！
整個龐大洞穴中，這片覆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冰冷苔蘚層，仿佛被投入了無形的火池！中心噴濺處苔蘚瞬間化為干燥脆弱的灰白碎屑，而外圍尚未接觸血液、但受到那枯萎氣息波及的區域，那些滑膩的暗青苔蘚則如同被烈火灼烤的蛞蝓般，開始劇烈地收縮、翻滾、蠕動！發出細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粘液摩擦聲！
整片暗青苔海，活了！
它們在恐懼！在后退！在逃離那片帶來死亡和枯萎的暗金血色！
但更讓楚薇窒息的，是楚楓本身的變化！
隨著那口滾燙的暗金色血液噴出，楚楓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猛地一軟，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臉上那層瀕死的青灰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了一分！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純粹得讓她胸口發悶的、如同大地初生般厚重的熱力，從楚楓緊貼胸口的灰石板位置猛地向內收束！緊接著，如同投入冰水中的烙鐵，一道更為清晰、比之前更加凝練堅韌的暖流驟然沿著他破碎的經絡席卷全身！尤其是后背那處巨大傷口！
嗤……嗤……
之前被那神秘枯敗苔蘚纏繞、腐蝕，又因為楚薇粗暴刮擦而翻起的恐怖傷口邊緣，那些被暗金血液噴濺到、僥幸沒有被波及而枯萎的皮肉筋膜，在接觸到這股暖流的剎那，竟發出了輕微如同冰雪消融的聲音！
一層極其淡薄、卻無比清澈堅韌的、如同晨曦微光般的金褐色光膜，瞬間覆蓋了那片最為嚴重的創面！將那如同跗骨之蛆般試圖再次纏繞上來的冰冷苔蘚絲須死死隔開！
楚楓原本細若游絲的呼吸……竟然奇跡般地平穩了一線！
那來自灰石板的暖流，仿佛也被那口噴出的暗金血液短暫的、不合常理地加強激活了！雖然只是一瞬的堅韌復蘇！
“哥……”楚薇怔怔地看著楚楓臉上痛苦扭曲神色稍緩，又驚疑不定地看著地上那片如同遭遇烈火的蟻群般瘋狂翻滾、收縮、枯萎、化為灰白的苔蘚區，那詭異扭曲的黑暗畫面，那腥臭濃烈的硫磺腐敗味……這一切都超出了她幼小心靈所能理解的范疇。
然而！
嗚……
一陣低沉、壓抑、飽含暴怒與極度痛苦的獸吼，如同從大地深層鉆出的悶雷，帶著強烈的震動感，陡然從洞窟塌陷的那道縫隙深處——緊貼著那堵將空間隔開的沉重石壁——滾滾傳來！
吼聲震顫著冰冷的地面，碎石簌簌而下。緊接著，是沉重如擂鼓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