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入骨髓的寒意從每一塊緊貼的巖石縫隙滲進(jìn)來，鉆進(jìn)楚楓單薄的粗布麻衣，侵蝕著背后傷口凝結(jié)的血痂，激起一陣陣針扎似的細(xì)密刺痛。楚薇蜷縮在他身側(cè)，冰冷的小手死死攥著他同樣冰冷的衣角，身體的顫抖似乎成了唯一的溫度來源。她緊閉著眼，長睫毛上沾著未干的濕痕，連沉睡中都緊蹙著眉頭，不時發(fā)出細(xì)微的、壓抑的嗚咽。

外界的風(fēng)聲嘶嚎著刮過石堆頂部，像無數(shù)個瀕死者在尖銳地哭喊。那兩道鬼火般的綠芒，似乎徘徊不去，如同兩個不祥的楔子，深深釘在楚楓緊繃的神經(jīng)末梢。

追來了！

他背靠著冰冷嶙峋的巖壁，胸腔里的心臟像一頭受驚的兔子瘋狂亂撞，每一次跳動都拉扯著后背那處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屏住呼吸，如同風(fēng)化的石頭。右手里緊握的那塊棱角分明、尖端銳利的石塊，粗糙的質(zhì)地和冰冷的觸感是此刻唯一能抓握的“武器”。汗水混合著傷口未干的粘液，從額角、鬢邊滑落，淌過沾滿污垢血痂的臉頰，帶來一陣冰涼的戰(zhàn)栗。

不敢動。

一點細(xì)微的聲響，都可能引來黑暗中那索命的獵犬。

時間在死寂和風(fēng)聲的撕扯中凝固。每一秒都漫長如一個冰冷的紀(jì)元。楚楓的眼球酸澀地轉(zhuǎn)動，透過那道狹窄得僅容數(shù)寸光線射入的石隙，死死盯住外面那片混沌的黑暗。

綠光在晃動……似乎在向另一個方向飄去？帶著一種遲疑的盤旋。

走了？

一絲微弱的希冀，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楚楓心湖里濺起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但下一瞬間！

“嗚——嗷——！”

一聲截然不同的、飽含兇戾氣息的咆哮，猛然從前方更深沉的黑暗密林中炸開！那聲音低沉而充滿威脅，帶著撕裂血肉的暴虐欲望，瞬間壓過了風(fēng)聲！

這一聲獸吼來得太突然，石隙內(nèi)蜷縮的楚薇猛地一個激靈，驚恐地睜開眼！

“嗚……！”一聲短促的驚呼從她喉嚨里擠出，雖然她立刻用小手死死捂住嘴巴，但那細(xì)微的動靜在死寂的環(huán)境里清晰得如同裂帛！

糟了！

楚楓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

那兩點即將遠(yuǎn)離的幽綠磷火猛地一滯，隨即如同被激活的鬼魅，以快了一倍的速度，帶著嗜血的興奮，驟然朝著他們藏身的亂石堆方向疾沖而來！尖銳的爪牙刨動砂石泥土的聲音在風(fēng)中變得清晰可聞！

更糟的是，那聲可怕的獸吼并未平息，反而因為察覺到新的闖入者而變得更加狂暴！密林深處傳來樹干被巨力撞擊、枝葉被踐踏折斷的轟鳴！沉重而迅捷的腳步聲帶著毀滅性的壓迫感，正由遠(yuǎn)及近，如同沉重的鼓點敲在心頭！

前有狼！后有虎！致命的危機(jī)從兩個方向同時夾擊而至！

“走！”沒有第二秒猶豫，楚楓的聲音嘶啞破裂，一把拉起癱軟的楚薇，幾乎是拖著她撞開身前堆積的碎石，跌跌撞撞地沖出這個短暫容身的縫隙！

寒風(fēng)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臉上！

月光稀疏，只能勉強(qiáng)勾勒出巨大山石的猙獰輪廓。前方，密林如墨，獸吼震天！后方，兩點綠光已逼近至百丈之內(nèi)，伴隨著清晰的、帶著粘稠涎液的喘息！

“哥！”楚薇腳下一滑，直接撲倒在冰冷堅硬的地上，膝蓋頓時擦破，鮮血滲出，小臉煞白，絕望地看著身后那疾撲而至的幽綠兇光！

完了……終究沒能逃掉嗎……

楚楓的心猛地沉到深淵！他想也不想，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氣，矮身、擰腰！緊握的尖石帶著積攢的恐懼和所有的絕望，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那已經(jīng)撲近、帶著腥風(fēng)的可怖頭顱！

這根本不像任何招式，只是一個弱小生命在被徹底吞噬前，用盡全身骨架和筋肉發(fā)出的、毫無技巧與希望可言的最后掙扎！

呼！

石塊裹挾著凄厲的風(fēng)聲砸下！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鈍物入肉的悶響！

石塊幾乎砸碎了楚楓自己的指骨！一股溫?zé)岬摹е钊俗鲊I腥臊的液體猛地噴射而出，濺了楚楓半邊臉！

“嗷嗚——！”

一聲夾雜著痛苦和暴怒的慘嚎響起！那疾撲的黑影猛地一窒！砸中它的石塊棱角似乎嵌進(jìn)了它的頭部，讓它劇烈的甩頭翻滾！但它顯然未死，痛苦反而徹底激發(fā)了兇性，幽綠的瞳孔瞬間被猩紅覆蓋！

而就在楚楓用這近乎自殺的投擲動作延緩了身后獵犬的瞬間，一個龐大到窒息的黑影，已如同瞬移般裹挾著令人心膽俱裂的腥風(fēng)和殘影，轟然沖出密林！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堵死了他們剛剛踉蹌奔出的道路！

那東西是什么？

楚楓甚至來不及看清它的全貌！月光在它覆蓋著厚重骨甲和鱗片的龐大身軀上只反射出極其黯淡的油光，兩顆碗口大小、燃燒著暗黃色火焰的豎瞳如同來自地獄的燈籠，鎖死了眼前兩個渺小的食物！它只是簡單地站在那里，那恐怖的氣勢就幾乎凍結(jié)了周圍所有流動的風(fēng)！一股遠(yuǎn)比徐茂那點修士靈壓更加原始、更加冰冷、更加粘稠血腥的死亡壓迫感如同無形的沼澤，瞬間將楚楓和楚薇徹底裹纏沉溺！

這是……星隕山脈真正的主宰？遠(yuǎn)比凡塵兇獸可怕無數(shù)倍的存在？！

是它剛才的吼叫引來了玄陰宗的獵犬？還是獵犬驚動了它？！

楚楓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凍僵了！連靈魂都在那巨大黑影原始的食欲和冰冷的注視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哀鳴！他一只手還徒勞地按在楚薇背上，將她死死護(hù)在身下，后背空門大開，暴露給那剛剛甩掉頭骨嵌石的獵犬！而他唯一的“武器”已經(jīng)扔了出去！

真正的絕境！

前后夾擊！無處可逃！

楚薇在他身下發(fā)出瀕死幼獸般的嗚咽，絕望到無法動彈。

玄陰宗那頭被砸得滿頭血、兇性徹底爆發(fā)的獵犬，終于甩脫了嵌入頭骨的石頭，發(fā)出一聲更加暴虐瘋狂的嘶鳴，四肢蹬地，帶著一股要將目標(biāo)撕成碎片的恐怖威勢，再次騰空撲起！森然的獠牙在微弱的月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直噬楚楓毫無防備的后頸！

而那堵在前方的龐然黑影，暗黃豎瞳中的火焰只是微微一轉(zhuǎn)，冰冷地掃視了一眼這渺小的內(nèi)部沖突，如同巨人看待爭奪腐肉的蒼蠅。它粗壯的前肢微微前踏，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壓，空氣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低沉嗡鳴！僅僅是被它完全展露出的氣息波及，楚楓全身的骨骼都在發(fā)出細(xì)微的呻吟！懷中被他體溫捂得稍稍不那么冰涼的灰石板，那粗糙的棱角硌在他的胸骨上，帶來清晰的痛感。

灰石板……它曾經(jīng)救過自己一次……

這個念頭如同電光般閃過楚楓陷入泥沼的腦海！

賭！

這是唯一渺茫的、可能根本不是希望的希望！

楚楓的眼中，爆發(fā)出一種困獸窮途的、不顧一切的瘋狂！他不再看身后襲來的死亡獠牙，也強(qiáng)迫自己無視那巨獸冰冷的注視！他用盡所有殘存的力氣和意志，發(fā)出一聲不成腔調(diào)的嘶吼，猛地張開雙臂——將緊緊摟著的楚薇奮力推向前方那只踏出一步的巨獸陰影之下！

同時，他自己的身體在巨大慣性和恐懼的驅(qū)使下，如同被撕裂般向后一靠——完完全全地，用整個后背，迎向了那玄陰宗獵犬帶著腥風(fēng)與獠牙的致命撲咬！

這動作快到了極限，也決絕到了令人窒息！與其說是閃避和搏斗，不如說是將自己當(dāng)成一塊投向虎口的血肉盾牌，只為給妹妹爭得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萬分之一秒的生息！

“阿薇……跑……！”他喉嚨里噴涌著鐵銹味的液體，最后的音節(jié)被撲面而來的腥臭與利爪破空聲徹底淹沒！

灰石板依舊被他死死抱在懷里，緊貼在那即將被獠牙洞穿的胸膛上！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砰！轟！

兩聲截然不同的撞擊悶響幾乎在同一瞬間炸開！

身后，那頭狂暴撲至的玄陰宗煉獸“噬鐵獒犬”，那包裹著濃烈腐尸毒氣的腥臭大口，狠狠咬在了楚楓的后背！

比之前徐茂枯爪貫穿肩胛更加深沉數(shù)倍的劇痛，裹挾著那能輕易撕裂凡人身軀的沛然巨力，如同攻城錘般撞在楚楓背上！數(shù)根肋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響！他清晰地感覺到冰冷堅硬的獠牙撕裂皮肉、鑿入背骨的恐怖觸感！更有一股陰邪歹毒的、如同腐肉中蠕動的蛆蟲般的森然“獸氣”，瘋狂地沿著傷口侵入他的臟腑血肉！

噗——！

楚楓眼前驟然一片漆黑，一大口混合著內(nèi)臟碎沫的腥熱鮮血，如同決堤般不可抑制地狂噴而出！濃稠的血霧噴灑在前方冰冷的荒草和碎石上，月光下格外慘烈！整個身體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又像是被重錘砸中的麻袋，被那撲咬的巨力帶著向前拋飛！

而那巨大的獸吼……卻詭異地遲滯了！

就在楚薇被楚楓猛力推向那龐大巨獸腳下陰影的瞬間，就在楚楓背對巨獸張開雙臂、決絕地用后背抵擋撲咬的剎那！那頭散發(fā)著恐怖威壓的龐然黑影，那雙如同燃燒著地獄之火的暗黃色豎瞳，竟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死一般，死死鎖定了楚楓懷中那塊被他的熱血（還有大量噴涌而出的鮮血）徹底浸染透了的灰撲撲石板！

不……更準(zhǔn)確地說，是死死鎖定在了那鮮血淋漓的灰石板上！

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彌漫開來。

那暗黃豎瞳中的火焰，由原本冰冷的食欲和對弱小蟲豸的漠然，瞬間變成了難以言喻的……驚疑？困惑？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極其細(xì)微的、來自遠(yuǎn)古記憶最深處的、近乎本能的……忌憚？！

楚楓噴涌出的熱血有不少濺射到了灰石板上，迅速暈染開來，將那原本暗啞的表面浸潤得一片深褐粘稠。而就在石板被楚楓滾燙的心頭和熱血反復(fù)浸染的剎那——

嗡……

一絲微弱得幾乎不可查覺的異響，從石板內(nèi)部傳來！仿佛塵封了無盡歲月的某個精密的部件，被這蘊(yùn)含著主人絕望、慘烈求生意志、以及對至親極致守護(hù)之念的熱血，短暫地撬開了一道微乎其微的縫隙！

一道極其黯淡、微弱、卻純凈異常，帶著難以言喻“厚重”氣息的灰色漣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蕩漾開的水波，無聲無息地從那塊被鮮血覆蓋的石板表面，極其短暫地、曇花一現(xiàn)般擴(kuò)散開來！

那漣漪覆蓋的范圍極小，僅僅堪堪將楚楓拋飛在空中的整個身體和他懷中護(hù)著的石板籠罩在內(nèi)！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后方，那頭咬實了目標(biāo)、獠牙還深陷在楚楓血肉骨骼中的玄陰宗“噬鐵獒犬”，正因血肉入口的滿足感和即將撕裂獵物的興奮而發(fā)出低沉咆哮的嗜血聲音，猛然間……戛然而止！

那嗜血的獒犬如同被一桶無形的、冰寒徹骨的九幽之水當(dāng)頭澆下！它幽綠兇戾的瞳孔中瞬間被一種源于生命最深處的恐懼所占據(jù)！那并非對更高階存在的生物鏈恐懼，而是一種源于“本質(zhì)”層面上的碾壓和驅(qū)逐！

就像污穢的爛泥遇到了純凈的泉水！

它口中那蘊(yùn)含腐毒、能侵蝕凡人肉身的骯臟“獸氣”，在觸碰、侵入楚楓傷口與臟腑的過程中，被那層短暫浮現(xiàn)的灰色漣漪覆蓋時，竟發(fā)出只有它自己能感知到的、如同冰雪遇到烈陽般的細(xì)微“嗤嗤”聲！

那足以讓一階初期修士都大感棘手的陰毒獸氣，如同被投入滾燙巖漿的雪片，毫無抵抗之力地被那“厚重”、“純粹”的灰色漣漪瞬間……凈化？驅(qū)散？

更讓它魂飛魄散的是，它那身本就由大量陰邪獸血祭煉、與尸氣駁雜糾纏才成就的堅固鱗甲皮膜，在那微弱的灰色光芒映照下，竟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收縮！仿佛是某種不可知的高位存在，正在用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對它進(jìn)行最本質(zhì)層面上的……剝離？！

“嗚……”

一聲充滿了驚惶、不解和極致恐懼的悲鳴，從這頭嗜血的獒犬喉嚨深處擠出。它那龐大的身軀如遭雷亟，竟硬生生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瞬，所有的攻擊性，所有的兇殘欲望，在那純粹厚重的灰色微芒掃過時，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霜?dú)猓查g瓦解消散！它甚至不敢再咬下去，獠牙下意識地想從楚楓骨頭里拔出！

可楚楓身體拋飛的巨大慣性仍在！一人一獸在空中短暫糾纏，被那灰光漣漪覆蓋著，如同一個怪異的組合體，轟然砸向了前方！

而前方——

那頭堵路的巨獸，暗黃豎瞳中的驚疑和忌憚在那灰光漣漪亮起的一剎那，攀升到了頂點！

吼——！

它發(fā)出了一聲遠(yuǎn)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咆哮！但這咆哮中蘊(yùn)含的不是純粹的獵食欲望，而是夾雜著憤怒、疑惑和一種古老而深刻的……恐懼？

那沉重的、覆蓋著厚重骨甲的巨爪，本欲踩下將眼前兩個小蟲子徹底碾成肉泥，此刻卻在空中猛地一頓！那微小的灰色漣漪對它似乎沒有直接的傷害（也許是力量級別遠(yuǎn)超獒犬的“污穢”級別），但那種源自“根本”的、絕對的“秩序”與“厚重”，仿佛在它的記憶深處觸動了某個代表絕對禁忌的區(qū)域！

一個它在此地盤踞多年，在更深層的血脈記憶中，被嚴(yán)厲警告的……規(guī)則禁地！

它龐大的身軀，竟因為這一瞬間的遲疑和來自血脈的恐懼，硬生生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

楚楓裹挾著那頭獒犬僵硬的身軀，挾著慘烈的血霧和那股微不可察的厚重灰芒，如同失控的隕石，狠狠砸在了巨獸腳邊！他整個身體擦著那粗糙冰涼、帶著倒刺的骨甲邊緣，翻滾著摔進(jìn)了旁邊一片更加茂密、荊棘叢生的亂木灌叢之中！

劇痛！撕裂感！冰冷刺骨的地氣！

楚楓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碎了！五臟六腑都在哀鳴！口中咸腥的血沫不斷溢出。但求生的本能讓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甚至不敢發(fā)出一絲痛哼！混亂的視野中，只看到那頭巨獸暴怒而混亂的身影，和它腳邊那頭抖如篩糠、完全癱軟下去的玄陰宗獒犬！

沒死？！

暫時……沒死？！

這念頭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