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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月蝕渦

黑暗粘稠得如同墨汁,將天地徹底吞沒。

杜若曦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通往回龍灣的泥濘小路上。沒有星月,唯一的光源是她從家里帶出來的那盞老舊的鐵皮手電筒,昏黃的光柱在無邊的黑暗里劈開一道微弱而顫抖的通道,只能照亮腳前幾尺的范圍,之外便是深不見底、仿佛有無數東西在蠕動的濃黑。

赤水河的咆哮聲在左側轟鳴,比白日里更加沉悶,更加逼近,像一頭被囚禁在黑暗深淵里的困獸,不斷撞擊著牢籠,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隱隱顫抖。濕冷的河風裹挾著細密的水汽,像冰冷的針,穿透她單薄的衣衫,刺入骨髓。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特有的腥氣、兩岸山林深夜釋放出的濕腐草木氣息,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仿佛從極遙遠年代飄散而來的、冰冷金屬的銹蝕味。

她緊緊握著父親那把沉重的柴刀,粗糙的木柄已經被手心的冷汗浸得滑膩。另一只手死死攥著手電筒,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背包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裝著那些沉重而詭異的“線索”——雷擊木、錫酒壺、血繪的厚皮紙、殘破的古籍,還有脖子上那枚緊貼皮膚、冰冷得像一塊永凍寒冰的銀鷓鴣哨。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極度的恐懼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在她體內激烈交戰,讓她的四肢百骸都充斥著一種虛脫般的酸軟和緊繃。耳朵高度警覺地捕捉著四周的一切聲響——風聲、水聲、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聲,以及……任何可能出現的、不屬于這自然黑夜的異動。

那雙暗紅色的鳥眼,那濕漉漉的撓門聲,那模仿父親的嗚咽……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她的神經。她不敢回頭,總覺得在身后那無邊的黑暗里,有什么東西正無聲地、不即不離地跟隨著,用冰冷的目光舔舐著她的后背。

手電光柱掃過路邊一叢虬結的灌木,扭曲的枝丫在光線下瞬間化作張牙舞爪的鬼影,又迅速隱沒于黑暗。她的心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喉嚨,柴刀下意識地揮起,砍在空處,只帶起一陣冷風。

她強迫自己停下來,深吸了幾口冰冷潮濕的空氣,試圖壓下那幾乎要炸裂的恐慌。不能自己嚇自己。必須保持清醒。回龍灣還在前面,那口藏在漩渦下的水葬棺,那月蝕之約,才是她唯一的目標,也是所有恐懼和災難的源頭。

她抬頭望向天空,厚重的烏云如同潑灑的濃墨,嚴絲合縫,看不到一絲天光。父親筆記上寫的“十六,子時,天狗食月”,真的會發生嗎?如果烏云不散,即使月蝕發生,她又該如何確認時辰?如何對著懸棺崖吹響那該死的銀哨?

一種巨大的不確定性和渺茫感攫住了她。但她沒有退路。后門那只鬼手的觸感,那冰冷的死氣,比任何猶豫都更有力地推著她向前。

繼續走。只能繼續走。

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行,逐漸偏離了常走的土路,開始進入回龍灣外圍嶙峋的怪石區和茂密的野生灌木叢。荊棘不斷拉扯著她的褲腳和衣袖,留下細小的血痕。水聲越來越震耳欲聾,空氣中那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腥氣也越來越濃。

終于,在手電光柱的盡頭,那片巨大的、翻滾著無數白色泡沫和漩渦的深潭——回龍灣,如同黑暗巨獸張開的吞噬之口,赫然出現在眼前!

轟鳴聲在這里達到了頂點,湍急的河水瘋狂地撞擊著陡峭的崖壁,濺起冰冷的水花,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周圍的巖石上。水汽彌漫,能見度比外面更低,手電光在這里被壓縮得更短,幾乎難以穿透那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和對岸更深沉的黑暗。

對岸,懸棺崖那刀劈斧削般的黑色輪廓,在彌漫的水汽和烏云籠罩下,完全隱沒了形狀,只剩下一堵巨大無比、向上無限延伸、壓迫得人喘不過氣的黑暗之墻。看不到任何懸棺的痕跡,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和沉重,與腳下咆哮的河水形成詭異而恐怖的對比。

若曦站在回龍灣邊緣一塊濕滑的巨大巖石上,冰冷的河水不時濺上來,打濕她的鞋面和褲腿,寒意刺骨。她環顧四周,除了水,就是石,就是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這里仿佛是世界的盡頭,是生與死的交界處。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她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只能憑借身體的疲憊和寒冷的程度,模糊地感覺已經過去了很久。子時……快到了嗎?

她找了一處相對背風、能勉強站穩的巨石凹陷處,蜷縮著坐下,關閉了手電筒以節省電量。瞬間,絕對的黑暗將她徹底吞噬。只有震耳欲聾的水聲和撲面而來的冰冷水汽,證明著她還存在于這個瘋狂的世界。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每一絲風聲,每一滴濺落的水珠,都清晰可聞。恐懼如同潮水,隨著等待的延長,一波波沖刷著她的理智。她緊緊抱著膝蓋,柴刀橫在身前,另一只手隔著衣服,死死按住胸口那枚冰冷的銀哨和衣袋里的雷擊木。

雷擊木依舊散發著微弱卻恒定的暖意,而那銀哨,則越來越冰,像一塊不斷汲取她體溫的寒冰,凍得她胸口那片皮膚都麻木了。

等待。煎熬的等待。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無盡的黑暗和轟鳴逼瘋的時候——

毫無征兆地,頭頂那濃得化不開的烏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撕開了一道狹長的縫隙!

一束清冷、慘白、帶著某種非人質感的月光,如同巨大的探照燈柱,驟然從天而降,筆直地投射在奔騰咆哮的回龍灣漩渦中心!

若曦猛地抬頭,心臟驟停!

透過那云層的縫隙,她看到了——一輪皎潔卻仿佛蒙著一層血暈的滿月,正高懸于天穹之上!而就在月輪的邊緣,一抹詭異的、如同潑墨般的陰影,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無可阻擋地開始侵蝕那皎潔的月盤!

天狗食月!開始了!

子時!就是現在!

她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手腳冰涼,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恐懼和宿命感的戰栗席卷全身!

慘白的月光聚焦在回龍灣那巨大的、翻滾嘶吼的漩渦中心。被月光照亮的那片水域,仿佛沸騰了一般,冒起無數巨大的、渾濁的氣泡!咕嘟咕嘟的聲響甚至暫時壓過了河水的咆哮!水流變得更加狂暴混亂,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瘋狂旋轉的渦眼!

渦眼之中,河水顏色變得異常深邃,近乎墨黑!一股比之前濃郁十倍、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混合著那詭異的、千年醬香般的甜膩酒氣,從渦眼深處猛烈地噴發出來,彌漫在空氣中!

來了!要來了!

若曦顫抖著站起身,幾乎站立不穩。她手忙腳亂地從脖子上扯下那枚銀鷓鴣哨!冰冷的銀哨接觸到空氣,仿佛活了過來一般,表面那些細密詭異的紋路竟然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暗紅流光!

她將哨子湊近唇邊,冰冷的銀質觸感讓她牙齒都在打顫。對著對岸那一片黑暗、死寂的懸棺崖方向,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吹去!

沒有聲音!

或者說,她感覺到氣流沖出了肺部,沖過了哨孔,但卻沒有發出任何她所能聽到的聲響!只有一股極其尖銳、冰寒刺骨的能量波動,以銀哨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無聲地撞向四周的空間!

這股無聲的能量波動觸及到回龍灣水面的一剎那——

轟隆隆隆!!!

整個回龍灣仿佛炸開了鍋!漩渦瘋狂加速旋轉,中心猛地向下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漆黑如墨的漏斗狀深淵!深淵底部,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被強行喚醒,劇烈地攪動著河床!

渾濁的河水被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大力量排開!漩渦中心,那墨黑色的水域猛地向上凸起!

一口棺材!

一口巨大無比、通體漆黑、仿佛由整塊黑色金屬或奇石鑄造而成的棺材,破開水面,緩緩地從那恐怖的渦眼之中升了起來!

棺體上沾滿了厚厚的、粘稠的、閃爍著幽綠色磷光的淤泥和水藻,不斷滑落回水中。而棺蓋之上,一個巨大無比、深刻入骨的圖案,在慘白月光的照射下,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鷓鴣銜珠!與那青銅詭爵上的紋樣,一般無二,卻放大了無數倍,充滿了古老、邪異、至高無上的壓迫感!

這就是……水葬之棺!

若曦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倒映著這超出想象極限的恐怖景象,幾乎忘記了呼吸!

那口黑棺完全浮出了水面,懸浮在瘋狂旋轉的漩渦之上,穩如磐石。月蝕仍在繼續,陰影已經吞噬了大半個月亮,只剩下邊緣一絲血紅色的殘光,將那黑棺籠罩在一片詭異、不祥的血色光暈之中。

就在這時——

“咔……咔嚓……”

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巨石摩擦的沉悶聲響,從黑棺內部傳來!

棺蓋,正在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移動!仿佛被內部某種巨大的力量推動著,打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

縫隙之中,涌出更加濃烈百倍的腐臭和詭異酒香!緊接著,一只干枯、焦黑、指甲尖長如同鳥爪的手,猛地從縫隙中伸了出來,死死地扒住了棺蓋的邊緣!

那手的形態,與厚皮紙上血繪的圖案,一模一樣!

若曦的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炸開!她死死盯著那只鬼手,盯著那越來越大的棺蓋縫隙,渾身僵硬,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下一秒,一個模糊、扭曲、仿佛由無數冤魂哀嚎匯聚而成的低沉嘶啞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深處響起,震得她靈魂都在顫栗:

“……血……親……是……你……在……呼……喚……”

那聲音并非通過空氣振動傳入耳膜,而是像一根冰冷生銹的鐵釘,直接楔入腦海,攪動著腦髓,引發一陣劇烈的、令人作嘔的眩暈和刺痛!

“……血……親……是……你……在……呼……喚……”

嘶啞,扭曲,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無數瀕死者的哀嚎被強行糅合在一起,又夾雜著水流涌動和淤泥翻騰的汩汩聲響,充滿了非人的惡意和一種古老到令人窒息的蒼涼。

杜若曦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死死盯著那口懸浮于瘋狂漩渦之上的巨大黑棺,盯著那只從棺蓋縫隙中伸出的、干枯焦黑如鳥爪的鬼手,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冰寒刺骨的恐懼!

血親!它知道!它知道她是杜家的血脈!

那只鬼手扒著棺蓋邊緣,五指猛地收攏!尖長烏黑的指甲與堅硬的棺蓋摩擦,發出“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銳響!伴隨著這聲響,棺蓋又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推開了一寸!

更濃烈的、難以形容的惡臭從中涌出!那不僅僅是尸體的腐臭,更像是在河底淤泥最深處、在不見天日的密封環境里醞釀了千百年的怨毒和陰寒,混合著那種詭異到極致的、仿佛能滲透靈魂的醬香酒氣,形成一種足以讓任何活物精神崩潰的恐怖氣息!

若曦胃里翻江倒海,干嘔了幾下,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她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濕滑的巖石上,全靠手里死死握著的柴刀支撐著身體。

那腦海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上了一種仿佛貓戲老鼠般的、殘忍的玩味和貪婪:

“……多么……鮮活……的血脈……杜家的……詛咒……終于……又等到……新鮮的……祭品……”

祭品?!這兩個字像冰錐刺穿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線!奶奶的警告是真的!這口棺,這東西,需要杜家血親的獻祭!

“不……!”一聲破碎的、帶著哭腔的尖叫終于沖破了她的喉嚨,卻被巨大的水流轟鳴聲瞬間吞沒。

就在她極度驚恐,幾乎要失去所有思考能力的時候——

貼肉藏在她胸口的那枚銀鷓鴣哨,猛地變得滾燙!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了皮膚上!

“啊!”她痛得慘叫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那灼熱的銀哨!

幾乎在同一瞬間,她貼身衣袋里和背包底層的那兩塊雷擊木,也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強烈的灼熱感!一熱一寒兩股截然不同卻同樣強大的詭異力量,再次以她的身體為媒介,猛烈地沖撞在一起!

嗡——!

一股無形的震蕩波以她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那枚滾燙的銀鷓鴣哨竟自主地震動起來,發出一陣極其高頻、幾乎要撕裂耳膜的嗡鳴!這嗡鳴并非物理意義上的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靈魂層面的尖銳沖擊!

懸浮于漩渦之上的黑棺猛地一震!棺蓋上那只焦黑的鬼手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狠狠灼傷,猛地縮了回去!棺蓋移動的趨勢也驟然停止!

那直接響徹在若曦腦海中的邪惡聲音,發出一聲混合著痛苦和暴怒的尖銳嘶嚎:

“……呃啊!……封……印之物?!……竟敢……抗拒……?!”

封印之物?這銀哨和雷擊木,是封印它的東西?若曦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但劇痛和強烈的能量沖擊讓她根本無法思考!

銀哨的劇烈嗡鳴和雷擊木爆發的灼熱只持續了短短一瞬,便迅速衰弱下去。仿佛剛才那一下,已經耗盡了它們積攢的絕大部分力量。銀哨重新變得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刺骨,雷擊木的暖意也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但這一下的干擾,已經足夠!

若曦趁著這短暫的間隙,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猛地轉身,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這片恐怖的水域!

可她剛邁出一步,腳下濕滑的巖石猛地一顫!并非她的錯覺,而是整個回龍灣沿岸的巖石,都在輕微震動!

轟隆隆隆——!!!

漩渦中心那口黑棺周圍的水域猛然炸開!無數條由墨黑色河水和粘稠淤泥構成的、扭曲的、沒有固定形態的觸手般的東西,如同瘋狂滋生的水鬼發絲,從漩渦深處暴射而出!帶著刺鼻的腥臭和毀滅性的氣息,鋪天蓋地地朝著若曦卷來!

速度太快!范圍太廣!根本無處可逃!

若曦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腳踝就被一條冰冷滑膩、力大無窮的“河水觸手”死死纏住!那觸手猛地一扯!

“噗通!”她整個人被狠狠拽倒在地,柴刀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遠處的巖石上。更多的黑色觸手如同聞到血腥味的螞蟥,蜂擁而至,纏向她的手腕、腰肢、脖頸!

冰冷!滑膩!那觸手仿佛是有生命的流動淤泥,帶著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死死勒緊她,瘋狂地拖拽著她,向那咆哮的漩渦、向那口打開縫隙的黑棺滑去!

“不!放開我!!”若曦瘋狂地掙扎著,指甲在濕滑的巖石上摳挖,留下道道血痕。但她的力量在這恐怖的自然偉力和邪異存在面前,渺小得可笑。身體不受控制地被拖向死亡的深淵!

背包在拖拽中被扯開,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那塊稍大的雷擊木滾落在地,瞬間被幾條觸手纏住,表面爆起一團微弱的電火花,滋滋作響,暫時逼退了那幾條觸手,但它自己也迅速變得黯淡無光。父親的錫酒壺和那本《華陽古志》殘本則直接掉進了洶涌的河水里,瞬間被吞沒!

“爸!奶奶!”絕望的哭喊被河水咆哮和觸手勒緊脖頸的窒息感打斷。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下來。

就在她即將被拖入冰冷河水的剎那——

“定!”

一聲清冽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斷喝,如同劈開混沌的利劍,驟然從側后方響起!

隨著這聲斷喝,一道熾烈的、純粹由無數細小金色符文構成的流光,快如閃電,破開黑暗和水汽,精準無比地打在那條纏繞在若曦脖頸、幾乎要勒斷她氣管的黑色觸手上!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入了冰水!那條觸手瞬間冒出大量腥臭的黑煙,發出一種尖銳痛苦的嘶鳴(并非聲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波動),猛地松開了束縛,縮回了河水之中!

若曦脖頸一松,猛地吸入一大口冰冷腥臭的空氣,劇烈咳嗽起來。

緊接著,又是數道金色符光接連亮起,如同精準打擊的箭矢,分別射向纏繞在她手腕、腳踝和其他部位的黑色觸手!

嗤嗤嗤嗤!

黑煙不斷冒起,痛苦的嘶鳴接二連三!那些力大無窮的觸手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紛紛吃痛松開,閃電般縮回咆哮的漩渦之中。

纏繞的力量驟然消失,若曦癱軟在冰冷的巖石上,渾身濕透,沾滿粘稠的淤泥,劇烈地喘息咳嗽,驚魂未定地望向符光射來的方向。

只見在回龍灣上游一側,一塊突兀聳立的黑色巨巖之上,不知何時,竟站立著一個身影!

那人身形高挑瘦削,穿著一身利落的、便于山野行動的深色衣褲,外面罩著一件樣式古樸、邊緣繡著復雜靛藍色紋樣的短褂,像是苗疆一帶的傳統款式,卻又融合了現代戶外服裝的實用元素。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和衣襟,卻絲毫不顯狼狽。

她臉上蒙著一塊遮住口鼻的深色面巾,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異常明亮銳利的眼睛。此刻,那雙眼睛正冷冷地掃過癱倒在地的若曦,隨即迅速轉向漩渦中心那口躁動不安的黑棺,眼神凝重無比。

她的雙手正快速結著一個復雜的手印,指尖縈繞著尚未完全散去的金色光屑。

是個女人?而且……似乎是在幫她?

若曦的大腦一片混亂,根本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那站在巖石上的女人似乎沒有時間解釋。她看了一眼那口因為攻擊被打斷而更加暴怒、棺蓋縫隙中溢出濃郁黑氣的黑棺,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月蝕已接近尾聲,陰影幾乎完全吞噬了月亮,只剩下最后一絲極細的血色殘邊。那籠罩黑棺的血色光暈正在快速消退。

“時辰將過!穢物當歸!封!”她再次冷喝出聲,聲音清越,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她雙手印訣一變,從腰間一個繡著玄鳥圖案的布袋里,迅速掏出數張裁剪成特殊形狀、用朱砂繪滿了繁復符文的黃色符紙。她指尖夾著符紙,口中念念有詞,是一種若曦完全聽不懂的、古老晦澀的音節。

隨著她的念誦,那幾張符紙無風自燃,化作數團熾烈的金色火焰!她手腕一抖,這幾團符火如同有了生命般,精準地射向回龍灣漩渦的各個方位,并非直接攻擊黑棺,而是沒入了洶涌的河水之中!

轟!

整個回龍灣的水面仿佛被投入了燒紅的巨石,劇烈沸騰了一下!一個巨大的、由無數金色符文構成的虛幻光陣,在漩渦下方一閃而逝!

那口懸浮的黑棺劇烈震動起來,棺蓋縫隙中傳出憤怒不甘的咆哮和撞擊聲!但那股托舉著它、讓它浮出水面的無形力量似乎正在迅速消散。周圍的黑色觸手瘋狂舞動,卻無法再延伸出漩渦的范圍。

月光徹底消失。最后的血色殘邊也被陰影吞沒。

天狗食月,結束了。

籠罩黑棺的光暈徹底消失。那口巨大的黑棺,仿佛失去了支撐,發出轟隆一聲沉悶巨響,開始緩緩地、不可逆轉地向下沉去!無數粘稠的淤泥和墨黑的河水重新涌上,將它吞沒。

棺蓋在最后時刻似乎還想掙扎,又被強行壓下,只留下最后一聲充滿極致怨毒的嘶吼,直接炸響在若曦和那神秘女子的腦海:

“……詛……咒……不……息……血……脈……不……絕……吾……終將……再……臨……!”

轟隆!

漩渦瘋狂旋轉,很快恢復了之前的模樣,只是那墨黑的顏色似乎更深了。黑棺徹底消失不見,仿佛剛才那恐怖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集體幻覺。只有空氣中殘留的濃烈腥臭和詭異酒氣,以及若曦渾身冰冷的淤泥和勒痕,證明著發生的真實。

回龍灣只剩下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和重新籠罩下來的、更加深沉的黑暗。

若曦癱在巖石上,渾身脫力,像是剛從噩夢中掙扎醒來,卻依舊被冰冷的恐懼緊緊包裹。她呆呆地看著那塊巨巖上的身影。

那蒙面女子緩緩放下了結印的手,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剛才那一系列動作也耗費了她極大的心力。她銳利的目光再次投向若曦,打量著她,尤其是在她脖頸處那枚重新變得冰冷死寂的銀鷓鴣哨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復雜難明。

沉默籠罩了片刻,只有河水在咆哮。

終于,那女子縱身一躍,如同夜梟般輕巧地落在若曦附近的巖石上,步履穩健地走了過來。

她在若曦面前蹲下,拉下了遮面的面巾。

露出一張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歲的臉龐。膚色是常年在山野間活動的小麥色,五官輪廓分明,帶著一種英氣和野性之美,但眉眼間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冷冽。她的目光像鷹一樣銳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還能站起來嗎?”她開口問道,聲音比剛才施法時低沉了些,卻依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杜家的人?”

若曦看著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干澀嘶啞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只能用力地點了點頭,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因為脫力和后怕而再次軟倒。

女子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只手很有力,手指關節處有細微的疤痕和老繭,像是常年練習某種技藝或者使用武器造成的。

“我叫阿雅(ǎ yǎ),”她簡單地自我介紹,語氣沒有太多溫度,“巴郡瞽(gǔ)巫一脈,循‘鬼書’痕和‘陰爵’氣息而來。你剛才,差點就把自己喂給那‘渦棺’里的祖噬(zǔ shì)了。”

巴郡瞽巫?鬼書痕?陰爵?祖噬?

這些完全陌生的詞匯砸進若曦混亂的腦海,讓她更加茫然。但對方提到“鬼書”,提到“爵”,顯然知道很多東西!

“你……你知道那棺材?你知道我家的事?”若曦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劇烈的顫抖。

阿雅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再次掃過若曦脖子上那枚銀哨,眼神變得極其嚴肅:“‘鷓鴣哨’……果然在你們杜家。誰讓你來的?誰讓你在月蝕時吹響它?”

“是……是我奶奶……”若曦哽咽著,“我爸……我爸他死了……死在酒池里……肺里都是酒……還有那些東西……它們晚上來撞門……”恐懼和委屈在這一刻決堤,眼淚混著臉上的泥水一起流下。

阿雅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有眼神更加深邃,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杜長庚死了?”她似乎對這個消息并不太意外,只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肺里灌滿醬香的河水……是‘祖噬’開始收回血債的典型方式。”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盯著若曦,“那么,那件‘陰爵’呢?那鷓鴣銜珠的青銅酒爵,現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若曦用力搖頭,“酒壇裂了,爵出來了,我爸拿走了它,然后他就……”她猛地想起父親柴刀柄里的雷擊木,想起那些“考察人員”,“有人來家里找過!打著民俗研究的幌子,翻遍了酒窖!還有……還有一個姓林的老板,他要收購酒坊,但我爸手里的銀鎖片,和他身上的鏈子……”

信息雜亂無章,但阿雅卻聽得極其認真,每一個字都仿佛在她腦中快速分析處理。

“林姓老板……銀鎖片……”阿雅眼中寒光一閃,“果然不止我一脈盯著這東西。覬覦‘祖噬’之力的宵小之徒,比河里的淤泥還多。”

她站起身,再次環顧四周,側耳傾聽片刻,仿佛在確認是否還有別的危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渦棺’雖沉,但剛才的動靜太大,難免驚動一些不干凈的東西,或者……不懷好意的人。”

她向若曦伸出手,語氣不容拒絕:“跟我走。你想活命,想知道真相,就別再回那個酒坊。那里已經成了標記點,回去就是找死。”

若曦看著她伸出的手,又回頭望了一眼杜家酒坊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死寂。奶奶還在那里……可是,阿雅的話讓她明白,回去不僅自己會死,可能還會給奶奶帶來更大的災禍。

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神秘強大的女子,似乎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

絕望和求生的本能,最終壓倒了猶豫。

她顫抖著,抓住了阿雅那只布滿細繭卻異常沉穩有力的手。

阿雅稍一用力,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能走嗎?”阿雅問,同時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若曦咬緊牙關,忍著渾身的疼痛和虛軟,點了點頭。

阿雅不再多言,從地上撿起若曦掉落的柴刀,塞回她手里,然后又快速地將那塊變得黯淡的雷擊木撿起,看了一眼,揣進自己兜里。她看了一眼散落別處、已經失去靈性的另一小塊雷擊木和沉入河水的酒壺古籍,沒有再試圖尋找。

“跟上。”她言簡意賅,轉身便朝著與杜家酒坊相反的、更加偏僻幽深的烏蒙山方向走去,步伐很快,卻異常輕盈,仿佛熟悉這里的每一寸土地。

若曦踉蹌著,緊緊跟在她身后,最后一次回頭看了一眼那依舊咆哮嘶吼的回龍灣。

漩渦深不見底,墨黑如舊。

但那口棺,和棺中之物,那名為“祖噬”的恐怖存在,以及它最后的詛咒,已經如同最深的夢魘,牢牢刻在了她的靈魂深處。

詛……咒……不……息……血……脈……不……絕……

阿雅的身影即將沒入前方的黑暗。若曦不敢再停留,用力攥緊柴刀,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冰冷的雨絲,又開始悄無聲息地落下。

雨水變得細密綿長,無聲地浸潤著黑暗中的山林。腳下的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濕滑的苔蘚、盤根錯節的樹根和陡峭嶙峋的巖石。杜若曦跌跌撞撞地跟在阿雅身后,每一聲粗重的喘息都化作白霧,瞬間被冰冷的雨絲打散。

身體的疲憊和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種機械的、被求生本能驅動的跟隨。阿雅的背影在黑暗中如同一道敏捷的幽影,她對這片常人視為禁區的山林熟悉得令人心驚,總能精準地找到落腳點,避開濕滑的陷阱和深不見底的巖縫。

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脖頸,激得若曦不住地發抖。但比雨水更冷的,是依舊盤踞在心頭的恐懼——回龍灣那口吞噬一切的漩渦,那只從棺中伸出的焦黑鬼手,還有那直接烙印在腦海中的、充滿怨毒的詛咒。

“……詛……咒……不……息……血……脈……不……絕……”

每一個字都像冰針,反復刺扎著她的神經。

她抬頭看向前方那個沉默引路的背影。巴郡瞽巫?鬼書痕?陰爵?祖噬?這些詞匯如同沉重的謎團,壓得她喘不過氣。這個叫阿雅的女人,她到底是誰?她為什么會突然出現救下自己?她所說的“真相”,又是什么?

似乎察覺到她紊亂的呼吸和無法集中精神的踉蹌,前方的阿雅終于放緩了腳步,在一處稍微背風、由幾塊巨大巖石天然形成的凹陷處停了下來。

“在這里歇一刻。”她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帶著山泉般的清冷。她利落地解下身后的背包,那是一個同樣飽經風霜、打著皮補丁的粗布包,從里面取出一個軍用水壺,擰開蓋子,遞給若曦。

“喝一點,驅寒。”

若曦遲疑地接過。水壺里裝的不是水,而是一種辛辣刺鼻的液體,聞起來像是用多種草藥浸泡的高度酒。她抿了一小口,一股灼熱的暖流立刻從喉嚨燒進胃里,隨即迅速蔓延向冰冷的四肢百骸,讓她凍得僵硬的身體微微回暖,也刺激得她咳嗽了幾聲。

“謝謝……”她啞著嗓子道,將水壺遞還。

阿雅接過,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警惕地環顧四周,側耳傾聽著風雨聲和山林間任何細微的異動。她的耳朵似乎異常靈敏,偶爾會微微一動,像警覺的山貓。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雨打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的水聲。

“你……”若曦終于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聲音依舊帶著無法控制的微顫,“你剛才說的……巴郡瞽巫?鬼書痕?那口棺材……還有祖噬……到底是什么?我爸的死,和我家酒坊,是不是都跟這些有關?”

阿雅轉過頭,那雙在黑暗中異常明亮的眼睛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她似乎在評估著什么,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剝開若曦所有的偽裝和恐懼,直視她靈魂的本質。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分量:“杜家丫頭,你既然吹響了鷓鴣哨,召出了‘渦棺祖噬’,有些事情,就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了。你身上流著的血,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卷入這場千百年的恩怨糾葛里。”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若曦脖頸間那枚重新變得死寂的銀哨:“你杜家,并非普通的釀酒戶。你們這一脈,是古夜郎國‘司祭酒’的后人。”

“司祭酒?”若曦茫然地重復,這個稱謂她從未聽過。

“嗯。”阿雅點頭,“夜郎巫風熾盛,信奉萬物有靈,尤重血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而祭祀通神,離不開兩樣東西——血,和酒。你們杜家的先祖,就是專門為王室祭祀釀造‘神醪(láo)’的人。這種酒,非尋常谷物所能釀,需以赤水河心之水、烏蒙山巔之秫(shú,高粱),輔以秘傳藥曲,更重要的是……必須在特定的時辰,以特定的儀式,向河神山靈獻祭禱告,方能成酒。此酒釀成,色如赤血,香能通幽,是巫王與鬼神溝通、施行血祭時最重要的媒介。”

若曦聽得目瞪口呆。杜家釀酒的手藝,竟然藏著如此詭異古老的來歷?

“而那青銅酒爵,你所說的‘陰爵’,”阿雅繼續道,眼神變得凝重,“其名‘鷓鴣悲音爵’,并非尋常飲器。它是夜郎最后一代巫王‘鳩扈(jiū hù)’親自督造的法器,是舉行最高等級‘血河祭’時,用來盛裝‘神醪’與……生魂血的禮器。爵身所刻鷓鴣銜珠,鷓鴣通冥,珠為魂核。此爵飲血越多,靈性越強,亦越發邪異,最終甚至能自行溝通幽冥,引來不祥。”

血河祭?生魂血?若曦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父親浸泡在酒池中的尸體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那……回龍灣那口棺材……”

“那便是‘祖噬’。”阿雅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或者說,是祖噬的巢穴,是詛咒的核心。夜郎國滅前夕,巫王鳩扈自知大勢已去,不愿世代守護的巫祭之秘落入敵手,更不甘心力量消散,便舉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瘋狂的一次‘血河祭’。他以舉國戰俘和部分反抗的王室血脈為祭品,試圖將自身魂魄與國運強行綁定于赤水河龍脈,化身永世守護夜郎秘寶的鬼神。”

“但他失敗了。”阿雅的語氣帶著一絲嘲諷和寒意,“血祭的反噬,加上敵國巫師的詛咒,他的魂魄并未如愿成為守護神,反而在極致的怨毒和無數生魂的哀嚎中,扭曲成了一個只知道吞噬和詛咒的恐怖存在——‘祖噬’。它沉眠于回龍灣漩渦之下,那口‘水葬棺’便是它的顯化。而它對杜家的詛咒,也源于那次失敗的血祭。”

“為什么是杜家?”若曦顫抖著問,雖然心中已隱約猜到答案。

“因為你們的先祖,那位‘司祭酒’,在最后關頭,背叛了巫王鳩扈。”阿雅的目光如同實質,壓在若曦心頭,“他或許是不忍見如此多的生靈涂炭,或許是有別的想法。總之,他未能按要求獻上最后一批、也是最重要的‘神醪’,導致血祭陣法出現瑕疵,最終反噬。鳩扈化身祖噬前,以最后的力量發下血咒,詛咒司祭酒一脈血脈斷絕,世代成為祖噬蘇醒時的祭品,直至其血親后代親自喚它重臨世間,完成那未盡的血祭!”

若曦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原來如此!所謂的“血債”,所謂的“祭品”,竟然源自千百年前先祖的背叛和巫王的詛咒!

“那……鷓鴣哨呢?還有雷擊木?”

“鷓鴣哨,是‘鑰’,也是‘餌’。”阿雅解釋道,“它是用當年封印祖噬時,從它棺槨上取下的一塊‘冥鐵’,混合了鎮壓它的巫師骨血打造而成。它既能一定程度上感應和安撫(或者說誘惑)祖噬,也是在某些特定條件下(比如月蝕),強行撬動封印,打開‘渦棺’的鑰匙。而雷擊木,乃至更強大的鎮物,則是歷代試圖對抗詛咒的人尋找的‘盾’。”

“你們杜家世代守著那個藏著‘悲音爵’的酒壇,以為守住爵就能避免詛咒應驗,卻不知那爵本身就是詛咒的一部分,是吸引祖噬和無數覬覦者的燈塔。而你父親……”阿雅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恐怕是被那個姓林的誤導,或者威逼利誘,動了用‘悲音爵’換取酒坊平安的念頭,卻不知這正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加速了詛咒的降臨。”

所有的線索終于串聯起來,形成一個完整而殘酷的鏈條。若曦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巨大的歷史沉重感和宿命感壓得她幾乎崩潰。父親的死,奶奶的瘋癲,夜夜的驚魂……這一切,竟然都源于千百年前那場失敗的血祭和一道惡毒的詛咒!

“那個林慕之……他又是誰?他為什么想要那爵?還有白天的那些人……”

“覬覦‘祖噬’之力的人,從來不少。”阿雅冷笑一聲,“夜郎巫王的傳承并未完全斷絕,只是散落四方,有的早已變質。那個姓林的,他所佩戴的苗銀鎖片紋樣,與我知曉的幾支叛離的巫蠱之脈有關。他們不信奉神靈,只追求力量,妄圖掌控祖噬,甚至想通過它找到夜郎秘藏的巫祭遺產。而那些所謂的‘考察人員’,不過是披著官方皮囊的鬣狗,嗅著味道來的罷了。”

她看向若曦,眼神銳利:“你現在明白了嗎?你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詛咒,還有無數隱藏在暗處、虎視眈眈的活人。你的血,你的身份,那尊‘悲音爵’,甚至你自己,都是他們眼中的籌碼和鑰匙。”

若曦癱坐在冰冷的石頭上,渾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真相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龐大、更加令人絕望。她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突然被拋入了這場跨越千年的陰謀和詛咒的中心,看不到一絲光亮。

“那我……該怎么辦?”她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奶奶還在家里……我……”

“你奶奶暫時應該無礙。”阿雅打斷她,語氣依舊冷靜得近乎冷酷,“祖噬剛被強行壓回,那些依附于它的魑魅魍魎也會暫時消停。那些找東西的人,目標是你和悲音爵,既然爵不在酒坊,他們不會對一個瘋癲的老人怎么樣,以免打草驚蛇。”

她站起身,重新背好背包:“你現在要做的,不是回去送死,而是活下去,然后想辦法徹底了解這一切。”

“了解?”若曦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她,“怎么了解?連你……你們瞽巫,都對付不了那祖噬嗎?”

阿雅沉默了一下,緩緩道:“巴郡瞽巫一脈,源自古代巴國巫覡,與夜郎巫祭并非同源,甚至曾是敵對。我們這一脈的職責,是監視和平衡西南群山間的異常之力,防止類似‘祖噬’這樣的存在為禍人間。但祖噬詛咒與杜家血脈糾纏太深,外力難以強行根除。更何況……”

她摸了摸自己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聲音里透出一絲淡淡的疲憊:“瞽巫瞽巫,顧名思義,窺探天機與幽冥,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的力量,并非無窮無盡。此次強行干擾祖噬,已是破例。”

她看向若曦,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某種近乎憐憫的情緒:“真正能終結這一切的,或許只有身負詛咒之源血脈的你。找到那尊‘悲音爵’,弄清楚林慕之那伙人的真正目的,或許……才能找到一線生機。”

找到悲音爵?父親拿著它消失,然后死在了酒池里。爵去了哪里?

若曦感到前路一片迷茫黑暗。

阿雅不再多言,抬頭看了看天色:“雨快停了。天亮前,我們必須趕到一個地方。”

“去哪里?”

“一個能暫時避開那些鬣狗鼻子,也能讓你更了解‘鬼書’的地方。”阿雅拉上面巾,重新遮住口鼻,只露出那雙深邃的眼睛,“烏蒙山深處,還有幾個像我一樣,還記得古老規矩,不愿意看到祖噬重現天日的老家伙。或許,他們能給你一些指引。”

她伸出手:“還能走嗎?”

若曦看著那只布滿細繭的手,又看了看身后無盡黑暗的來路,那里有家,有奶奶,但也有死亡和恐懼。前方是更加未知的深山和危險,但似乎……還有一絲微弱的、名為“真相”和“解脫”的可能。

她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和雨水,眼中閃過一絲被逼到絕境后的倔強和堅韌。她抓住了阿雅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我能走。”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力量。

阿雅看了她一眼,似乎微微點了點頭:“跟緊。山路險,別掉隊。”

說完,她轉身,再次如同融入黑暗的夜梟,向著烏蒙山更深處行進。

若曦深吸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握緊了手中的柴刀,邁開依舊酸痛卻堅定的雙腿,跟上了那個神秘的瞽巫女子。

前方的黑暗濃稠如墨,山影嶙峋如同巨獸的獠牙。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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