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爆裂聲余波還在寢殿內嗡嗡回蕩。

昂貴的紫檀木碎屑和香粉煙塵尚未完全落定。

刺鼻的木頭腥氣混雜著奇異甜香，嗆得人喉嚨發癢。

斯摩格，或者說頂著慕容復這具俊美皮囊的前海軍上校，胸膛劇烈起伏，如同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

他低頭，看著自己指節處滲出的血珠。

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感非但沒有平息他心中的暴戾，反而像火星濺進了油桶。

將那股被強行塞進這具“小白臉”軀殼、被這奢華牢籠困住的滔天憋悶與憤怒，燒得更加熾烈！

什么狗屁大燕！

什么光復故國！

老子要的是追捕窮兇極惡的海賊！

要的是在偉大航路的驚濤駭浪中執行正義！

而不是被困在這雕梁畫棟、熏香繚繞的鬼地方，當什么勞什子的世家公子！

他猛地抬頭，銀灰色的瞳孔里燃燒著近乎實質化的煩躁。

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碎裂的紫檀木、滾落的金玉首飾、揚起的香粉……

如同被海王類肆虐過的戰場。

這混亂的景象，反而讓他混亂暴怒的大腦獲得了一絲詭異的暢快。

“公子爺！公子爺！您沒事吧？！”

“天啊！這……這是怎么了？！”

“快！快進去看看！”

殿外，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和驚惶的呼喊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殿內死寂的余韻。

砰！

兩扇沉重的雕花殿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兩側墻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四道身影如同旋風般沖了進來。

當先一人，身材瘦高，面皮焦黃，留著幾縷稀稀拉拉的胡子，一雙眼睛不大卻透著精光，正是慕容家四大家臣之首，“非也非也”包不同！

緊跟其后的是身材魁梧、面容粗獷的“兇神惡煞”風波惡，以及相對沉穩的鄧百川和公冶乾。

四人一沖進來，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昔日雅致華貴的寢殿，此刻如同遭了賊寇洗劫。

名貴的梳妝臺徹底報廢，變成了一堆昂貴的木柴。

地上鋪滿了碎木屑、螺鈿碎片、摔碎的瓷盒粉末，以及散落各處、價值不菲的金簪玉梳。

空氣中彌漫著紫檀木的清香、香粉的甜膩以及一種……令人心悸的硝煙未散的氣息？

而他們的公子爺，慕容復，正赤著雙腳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那身月白色的華美絲綢睡袍沾滿了灰塵和木屑，領口微敞，露出線條流暢卻緊繃的胸膛。

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略顯凌亂地披散著，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

那張俊美得讓女人都嫉妒的臉龐上，此刻卻布滿了陰云。

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一雙銀灰色的眸子如同極北寒冰，里面翻騰著毫不掩飾的暴戾與……不耐煩？

是的，那是一種包不同等人從未在自家溫潤如玉、心機深沉的公子爺臉上見過的、仿佛隨時會爆炸的極度不耐煩！

更讓他們心驚的是，公子爺周身似乎繚繞著一層若有若無的……白氣？

像是劇烈運動后蒸騰的熱氣，卻又顯得更加凝滯、詭異。

“公……公子爺！”包不同最先反應過來，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搶步上前。

臉上堆起混雜著關切和諂媚的復雜表情，“非也非也！公子爺您洪福齊天！可算是醒過來了！您昏迷這三日，可把屬下們急壞了！日夜守護，茶飯不思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余光飛快地掃視著四周的慘狀，心尖都在滴血——這都是錢啊！白花花的銀子啊！

風波惡也湊上前，嗓門洪亮：“公子爺！您沒事就好！剛才那動靜，俺還以為是地震了，或是哪個不開眼的毛賊敢闖參合莊呢！原來是您醒了活動筋骨！好！好啊！公子爺神功蓋世，這動靜，夠勁！”

他心思相對簡單，只覺公子爺醒來后氣勢似乎更足了，這砸東西的力道，看著就痛快！

鄧百川和公冶乾則相對謹慎，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慮和驚駭。

眼前的公子爺，氣質大變。

那股陰柔深沉、謀定后動的感覺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出鞘兇刃般的狂暴和……陌生？

尤其是那雙眼睛，銳利、冰冷，充滿了赤裸裸的攻擊性。

看人的感覺就像在看一堆礙事的障礙物。

斯摩格根本沒理會包不同那套文縐縐的廢話和風波惡粗聲粗氣的“稱贊”。

他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這幾個人嘰嘰喳喳的聲音比海鷗的聒噪還要煩人。

他煩躁地在原地踱了兩步。

腳下昂貴的波斯地毯被踩出一個個帶著灰塵的腳印。

目光掃過那些掛在墻上、擺在多寶格里的精美瓷器、書畫卷軸。

只覺得這些玩意兒花里胡哨，華而不實，除了占地方礙眼，屁用沒有！

還不如海軍基地墻上掛著的通緝令和海域圖來得實在有用！

“復國？”斯摩格猛地停下腳步，側過頭，叼著不知何時又被他下意識摸出來、依舊沒點燃的雪茄。

眉頭擰得更緊了，幾乎要打結。

他看向包不同，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粗糲感。

以及一種包不同從未聽過的、近乎訓斥下屬般的威嚴和……濃濃的不耐煩。

“什么狗屁復國！”

轟！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包不同、風波惡、鄧百川、公冶乾四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包不同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僵住，如同被凍住的水面。

他嘴巴微張，那標志性的“非也非也”卡在喉嚨里，硬是沒能吐出來。

眼珠子瞪得溜圓，幾乎要凸出眼眶，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公子爺”。

復國……狗屁復國？

公子爺竟然說……復國是狗屁？！

他是不是傷到腦子了？還是被什么邪魔附體了？！

風波惡那張粗獷的臉上也布滿了愕然。

銅鈴大的眼睛眨巴著，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鄧百川和公冶乾更是渾身一震。

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眼神中充滿了驚疑不定和深深的憂慮。

斯摩格卻完全無視了他們如同見了鬼般的表情。

煩躁地一揮手，仿佛要驅散什么令人作嘔的臭氣。

“維護一方治安，打擊犯罪，保護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不被欺辱、不被劫掠，這才是正道！懂嗎？”

“這才是真正的責任！”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的信念感，如同在宣讀海軍最神圣的軍規。

“什么狗屁皇圖霸業，什么虛無縹緲的故國榮光，都是狗屎！”

“是壓在平民頭上的大山！是混亂的根源！”

“公……公子爺？！”包不同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驚惶。

“您……您怎能……怎能忘了祖訓啊！光復大燕，重振我慕容氏無上榮光，這可是歷代先祖……”

他痛心疾首，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公子爺可是慕容家復興的唯一希望啊！

他怎么……怎么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離經叛道的話來？！

“閉嘴！”

斯摩格猛地轉過身，動作迅猛得帶起一陣風。

他嘴里叼著那根皺巴巴的雪茄，對著近在咫尺、唾沫橫飛試圖“勸諫”的包不同，就是一聲炸雷般的咆哮！

“思想落后！愚不可及！”

唾沫星子混合著雪茄上殘留的煙草碎屑，如同密集的霰彈，精準地、毫無保留地噴了包不同滿滿一臉！

包不同猝不及防，被噴得一個趔趄，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只覺得臉上濕漉漉、黏糊糊一片。

甚至還聞到了一絲淡淡的、奇異的煙草焦味。

他整個人都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如同被一發海樓石炮彈正面擊中，徹底石化當場！

只剩下那幾縷焦黃的胡子，還在微微顫抖著。

風波惡、鄧百川、公冶乾三人也徹底傻眼。

如同三尊泥塑木雕，僵在原地。

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公子爺……用唾沫星子……噴了包三哥一臉？！

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駭人聽聞！

斯摩格噴完，似乎覺得還不過癮。

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仿佛要把這滿屋子讓他煩躁的“腐朽”空氣都吸進去再狠狠吐出來。

他那雙銀灰色的狼眸死死盯著被噴懵的包不同。

里面燃燒著對“落后思想”的極度鄙夷和無法理解。

聲音如同冰渣子摩擦：“現在！立刻！馬上！告訴我！姑蘇城最近的治安情況怎么樣？！”

“有沒有那種窮兇極惡、作奸犯科、需要立刻逮捕的懸賞犯？！”

“說！”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棱的拳頭，砸在包不同和其他三人的心坎上。

包不同被吼得渾身一哆嗦，臉上的唾沫星子都忘了擦。

下意識地張開嘴，卻只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他眼神渙散，思維徹底停滯。

什么治安？什么懸賞犯？公子爺在說什么？

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慕容家……完了？

寢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斯摩格因為憤怒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以及包不同臉上口水緩緩滴落的細微聲響。

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

價值連城的狼藉之中，站著一位白發（精神上）冒煙、暴躁如雷的“慕容復”，和四個如同被天雷劈過、世界觀碎成一地渣子的家臣。

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這參合莊的房梁，恐怕很快就要承受不住這位“新主人”掀起的驚濤駭浪了。

就在這時，殿門口傳來一陣細碎輕盈的腳步聲。

伴隨著少女清脆如黃鸝、卻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聲音：

“公子爺……婢子阿朱（阿碧），伺候您更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