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被一萬只海王類踐踏過的殘骸。

在無邊的混沌中艱難地聚攏。

撕裂般的劇痛從靈魂最深處炸開。

每一次思維的閃爍都像鈍刀子割肉。

斯摩格感覺自己正從冰冷刺骨、壓力足以碾碎鋼鐵的深海最淵處。

被一股蠻橫無理的力量硬生生拽向水面。

窒息感如影隨形。

肺部火燒火燎，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

“咳…嘔…”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頂到喉嚨口。

斯摩格猛地睜開了眼。

刺入眼簾的，不是偉大航路那熟悉的、被硝煙和海風浸透的基地宿舍鋼鐵天花板。

也不是推進城那陰森壓抑的石壁。

頭頂，是繁復到令人眼暈的木質藻井。

層層疊疊的雕花描繪著陌生的飛禽走獸、山水云紋。

每一道線條都透著古舊和奢華。

柔和的、帶著奇異甜香的空氣鉆入鼻腔。

讓他這個習慣了咸腥海風的老煙槍一陣不適。

身下傳來的觸感更是詭異。

柔軟得不像話。

像是陷進了最頂級的棉花堆里。

又帶著絲綢特有的冰涼滑膩。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身體。

沉重的錦被滑落。

露出身上覆蓋的織物。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繁復古裝。

月白色的上好絲綢，寬袍大袖。

領口和袖緣用金線繡著精細的云雷紋路。

觸手溫涼。

卻沉重得如同無形的枷鎖。

“這…是哪？”

斯摩格喉嚨里發出干澀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在摩擦。

他試圖坐起。

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

讓他眼前發黑，天旋地轉。

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流。

帶著冰冷的、黏膩的觸感。

蠻橫地沖撞進他的腦海。

攪得天翻地覆！

姑蘇！

參合莊！

斗轉星移！

參合指！

大燕皇裔！

南慕容北喬峰！

光復故國！

……

這些詞語，帶著沉甸甸的使命感。

帶著陰鷙的野心。

帶著世家公子的矜持與傲氣。

如同跗骨之蛆。

試圖扎根在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

一幅幅模糊卻又清晰的畫面閃過。

一個俊美陰柔的青年在月下練劍，劍光森寒。

他對著地圖指點江山，眼神狂熱。

他接受著家臣仆役的跪拜，神情倨傲……

“慕容復？！”

這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斯摩格混亂的識海中炸響。

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和驚駭。

與之同時，更深刻、更熾熱、如同熔巖般烙印在他靈魂核心的記憶轟然爆發！

瞬間將那陰柔的慕容復形象沖得七零八落！

海軍！

G-5支部！

雪茄！

絕對的正義！

冒煙果實！

十手！

追捕！

海賊！

達斯琪那個白癡眼鏡娘！

赤犬元帥那張永遠板著的臭臉！

偉大航路的風浪與硝煙！

……

兩種截然不同、水火不容的人生軌跡在他腦子里瘋狂對撞、撕扯！

劇烈的頭痛讓他忍不住低吼出聲。

額角青筋暴跳。

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

他猛地甩頭。

試圖驅散那不屬于他的、陰魂不散的“慕容復”的記憶。

屬于海軍上校斯摩格的鋼鐵意志在咆哮：滾開！老子是斯摩格！不是什么狗屁慕容復！老子要抓海賊！要維護正義！

強烈的排斥感讓他胃里翻江倒海，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

他厭惡地扯了扯身上那件價值連城、卻讓他渾身不自在的絲綢長袍。

仿佛上面爬滿了惡心的海蛞蝓。

本能地，他右手狠狠摸向自己的后腰。

那里本該別著他最信賴的伙伴，那柄沉重的、浸染過無數海賊鮮血的十手！

然而，入手處一片空蕩。

只有一塊觸手溫潤的環形玉佩。

用絲絳系在腰間，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冰冷的現實如同兜頭澆下的冰水。

讓斯摩格混亂暴怒的大腦有了一瞬間的清明。

身體的記憶告訴他，這里是參合莊。

是他“慕容復”的寢殿。

但靈魂深處，那個在偉大航路追風逐浪、叼著雪茄、滿身硝煙與傷痕的海軍硬漢，正在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這TM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老子怎么變成了這個油頭粉面、弱不禁風的小白臉？！

“呃啊——！”

一股無法宣泄的暴戾和煩躁瞬間沖垮了斯摩格剛剛恢復的些許理智。

他猛地從那張能躺下五六個人的巨大雕花拔步床上跳了下來。

赤著腳。

踉踉蹌蹌地沖向房間角落。

那里，立著一面等人高的巨大銅鏡。

打磨得光可鑒人。

邊框是厚重的紫檀木，雕刻著盤龍飛鳳，極盡奢華。

斯摩格如同瀕死的野獸撲到鏡前。

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鏡框。

指甲幾乎要摳進木頭里。

他瞪大雙眼。

銀灰色的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和無法接受的憤怒而急劇收縮！

鏡中倒映出的，是一張蒼白、俊美得近乎妖異的年輕臉龐。

皮膚細膩得看不見一絲毛孔。

如同上好的白瓷。

眉飛入鬢。

眼若寒星。

鼻梁挺直。

唇形薄而優美。

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并未束起，如瀑般披散在肩頭和背后。

更添幾分陰柔之氣。

這張臉，無疑是極其出色的。

足以讓無數閨閣女子為之傾倒。

但！這！絕！對！不！是！斯！摩！格！

斯摩格那張臉，是飽經偉大航路風霜洗禮的！

是粗糙的！

是寫滿剛毅、冷硬和不耐煩的！

是有著深刻法令紋和刀削斧鑿般輪廓的！

是常年叼著雪茄、被煙霧熏燎的！

是左眼下方有一道淺淺疤痕、彰顯著無數次生死搏殺的！

鏡子里這張臉……這張比娘們兒還白、還嫩、還陰柔的臉……是誰？！

是哪個該死的娘娘腔？！

“慕容復?。　?

斯摩格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

聲音嘶啞扭曲，充滿了被褻瀆般的狂怒。

他死死盯著鏡中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那雙屬于慕容復的、本該深邃多情、此刻卻被他自己的暴戾和難以置信完全占據的眼睛。

強烈的違和感幾乎讓他發瘋。

他猛地抬手，狠狠抓向自己披散的長發。

入手是冰涼順滑的觸感。

如同觸摸一條冰冷的毒蛇。

他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頰。

細膩的皮膚下傳來真實的痛感。

不是夢！

這該死的、荒謬絕倫的一切，不是夢！

“呃…呃啊啊啊——！”

無法言喻的憋悶、暴怒和被愚弄的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在斯摩格胸中爆發！

他再也無法忍受鏡中那張讓他作嘔的“小白臉”。

更無法忍受這具被華麗絲綢包裹的、屬于另一個靈魂的孱弱身體！

什么狗屁大燕皇裔！

什么南慕容北喬峰！

什么光復故國！

統統見鬼去吧！

老子是海軍！

是追捕海賊的獵犬！

是維護正義的壁壘！

不是被困在這金絲鳥籠里的公子哥！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炮彈在寂靜的寢殿內炸開！

斯摩格積蓄了所有暴怒、煩躁和無處發泄力量的右拳，裹挾著一股源自本能、卻尚未完全覺醒的沛然巨力！

如同失控的攻城錘！

狠狠砸在了面前那張價值不菲的紫檀木梳妝臺上！

堅硬的、足以抵擋普通刀劍劈砍的紫檀木桌面，在斯摩格這含怒一擊下，脆弱得如同腐朽的枯木！

桌面中心瞬間塌陷下去一個恐怖的凹坑！

蛛網般的裂紋以拳頭落點為中心，瘋狂地向四周蔓延、炸裂！

木屑、碎塊、鑲嵌的螺鈿碎片如同被引爆的彈片。

混合著梳妝臺上那些精致昂貴的玉梳、金簪、胭脂水粉。

呈放射狀激射開來！

“噼里啪啦！嘩啦啦！”

昂貴的瓷器粉盒摔得粉碎。

細膩的香粉揚得滿屋都是。

金簪玉梳叮叮當當滾落一地。

整個梳妝臺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搖搖欲墜。

斯摩格喘著粗氣。

緩緩收回拳頭。

指節處傳來一陣刺痛。

皮膚被堅硬的木茬劃破，滲出了幾縷鮮紅的血絲。

這點微不足道的疼痛，反而讓他混亂暴怒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背。

又抬眼掃視著眼前這片由自己一手造成的狼藉。

斷裂的紫檀木。

飛濺的碎屑。

彌漫的香粉。

滾落的珠寶……

如同經歷了一場小型風暴。

鏡子里，那張屬于慕容復的俊美臉龐，此刻沾上了幾點香粉和飛濺的木屑。

額前幾縷被震散的黑發凌亂地垂下。

但那雙銀灰色的眼睛深處。

卻燃燒著與這張臉格格不入的、近乎實質化的煩躁與暴戾！

像一頭被強行塞進華美錦緞里、隨時會掙脫束縛撕碎一切的兇獸！

去他娘的慕容復！

去他娘的復國大業！

去他娘的絲綢錦被雕花床！

老子要雪茄！

要那熟悉的、辛辣的、能讓他冷靜思考的尼古丁味道！

或者……一場酣暢淋漓、拳拳到肉、能讓他發泄這無邊怒火和憋屈的戰斗！

立刻！馬上！

濃烈的白煙，不受控制地、絲絲縷縷地從斯摩格緊握的拳縫中升起。

從他因為極度壓抑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肩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