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困局與邀約
- 夜宿兇間:404試睡筆記
- 風風OK
- 4920字
- 2025-08-18 12:28:13
雨水像是發(fā)了霉,淅淅瀝瀝地貼在老城區(qū)灰敗的窗玻璃上,蜿蜒爬行,把窗外本就模糊的霓虹招牌暈染成一片片渾濁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混雜著隔壁廉價外賣油膩的余韻,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
方野蜷在吱呀作響的電腦椅上,指尖夾著的煙已經(jīng)快燒到過濾嘴,長長的煙灰搖搖欲墜。他沒動,只是盯著屏幕上那個冰冷的數(shù)字——“賬戶余額:¥832.57”。旁邊打開的郵件頁面,是醫(yī)院財務部措辭冰冷、蓋著紅章的最終催繳通知單掃描件,金額欄里那個“¥68,430.00”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球生疼。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桌角驟然亮起,嗡嗡地震動,像一只垂死掙扎的蜂。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刺眼的字——“催債”。方野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劣質煙草辛辣的氣息直沖喉嚨,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腔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右肋下那道早已愈合、卻總在陰雨天隱隱作痛的舊傷疤。那是他告別警隊時留下的紀念品,一個永遠無法結案的污點,一個P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的觸發(fā)器。
他粗暴地掐滅煙頭,火星在布滿污漬的煙灰缸里濺開一點微弱的紅光,瞬間湮滅。桌角放著一個倒扣的相框,落滿了灰。他不用翻過來也知道里面是什么——警校畢業(yè)時意氣風發(fā)的合影,還有一張穿著白大褂、在明亮整潔的法醫(yī)實驗室里專注工作的側影。那是過去的方野,相信邏輯,相信證據(jù),相信正義。如今,這些都像這屋子里的空氣一樣,蒙著一層洗不掉的灰翳。法醫(yī)助理的敏銳變成了對細微痕跡的強迫癥觀察,刑警的直覺則退化成一種揮之不去的、對潛在危險的過度警覺。他成了自己過往陰影的囚徒,被債務和恥辱緊緊扼住了喉嚨。
胃袋空空如也,抽搐著發(fā)出抗議。方野瞥了一眼桌上那半包干癟的方便面,喉嚨里泛起一陣苦澀。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重新點亮電腦屏幕,不死心地在幾個兼職論壇的犄角旮旯里翻找。保安、搬運、發(fā)傳單……報酬低得可憐,杯水車薪。鼠標滾輪麻木地向下滑動,屏幕上掠過一行行令人沮喪的信息。
就在這時,屏幕右下角的任務欄,一個沉寂已久的、幾乎被遺忘的專用郵箱圖標,毫無征兆地閃爍起來,彈出一個新郵件提示。發(fā)件人一欄,是三個冰冷的、毫無情感色彩的宋體字——安平居。
方野的指尖頓住了。
這個郵箱地址,是他在最低谷時,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后,在一個極其隱秘、充斥著各種灰色地帶的“特殊人才供需”暗網(wǎng)版塊里留下的。當時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丟下一份刻意模糊了敏感過往、只強調“心理素質極強、觀察力敏銳、無親無故”的簡歷,如同向深不見底的幽潭投下一顆小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期待。
他點開郵件。
沒有寒暄,沒有公司簡介,只有一段簡潔到近乎冷酷的文字,像手術刀般精準地切入主題:
項目編號:YDA-404標的物:云頂公寓404室任務要求:連續(xù)居住10個自然日(含夜間),進行全時段居住體驗記錄與環(huán)境數(shù)據(jù)監(jiān)測。傭金:人民幣¥200,000.00(貳拾萬元整)。簽約預付30%,任務完成并提交合格報告后支付剩余70%。風險提示:標的物存在嚴重不良事件記錄(滅門慘案),曾導致后續(xù)居住者發(fā)生精神異常及意外事件。請評估自身承受能力。如確認承接,請于24小時內回復本郵件。后續(xù)將有專人聯(lián)系。
二十萬。
方野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數(shù)字上,呼吸在剎那間停滯了。這個數(shù)字像一道刺破陰霾的強光,帶著灼熱的溫度,幾乎要灼傷他的視網(wǎng)膜。它足以填上醫(yī)院那個血盆大口般的窟窿,甚至還能剩下一點茍延殘喘的余地。但緊隨其后的“云頂公寓404室”和“滅門慘案”這幾個字,又像冰錐一樣狠狠扎進這虛幻的熱度里。
云頂公寓404……那個盤踞在城市恐怖傳說頂端的名字。幾年前那樁血腥的滅門案細節(jié)早已被官方模糊處理,但民間流傳的版本卻越來越離奇驚悚。有人說那房子成了枉死者的囚籠,夜夜能聽到凄厲的哭嚎;有人說后來不信邪住進去的人,不是瘋了就是遭遇橫禍。那是真正的兇煞之地,是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深淵。
“高風險,高回報……”方野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他下意識地摸向右邊肋骨下的舊傷疤,指尖傳來一陣熟悉的隱痛。那痛感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對巨額傭金的短暫渴望,勾起了深埋心底的恐懼——對黑暗的、無法理解的、足以摧毀人心智的力量的恐懼。法醫(yī)實驗室里那些冰冷的尸體、扭曲的現(xiàn)場照片、受害者家屬崩潰的哭嚎……還有那個導致他離開的、充滿詭異疑點卻最終被強行蓋棺定論的案子……無數(shù)破碎的、帶著血腥味的畫面碎片般涌入腦海。他的手指神經(jīng)質地蜷縮了一下,仿佛又觸碰到了某種粘稠冰冷的物質。
他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動作太大,帶倒了桌上一個空礦泉水瓶,咣當一聲滾落在地。他在狹小的出租屋里煩躁地踱步,像一頭困獸。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敲打著玻璃,也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二十萬是救命稻草,但云頂404……那可能是通往地獄的單程票。
他停在窗邊,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玻璃上模糊映出他憔悴的臉,眼窩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還是“催債”。那點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媽的……”一聲低咒從齒縫里擠出。他猛地轉身,坐回電腦前,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微微顫抖。目光在冰冷的郵件和手機催債信息之間反復跳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天色在雨幕中徹底沉入墨黑。他仿佛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一邊是現(xiàn)實的泥沼,即將滅頂;另一邊是未知的深淵,鬼氣森森。
最終,現(xiàn)實的重壓碾碎了最后一絲猶豫。生存的本能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手指重重敲下回復鍵:
確認承接。方野。
郵件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幾乎在同時,桌上的老式諾基亞手機(他特意保留的、無法被輕易追蹤的“安全”號碼)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
方野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他盯著那閃爍的屏幕,仿佛那不是手機,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幾秒后,他才緩慢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貼到耳邊。
“喂?”他的聲音低沉,努力維持著平靜。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甚至帶著點儒雅,像午后茶館里不緊不慢的閑談,卻有種金屬般的穿透力,清晰地鉆進方野的耳膜:“方野先生?效率很高。我是安平居的吳先生。”沒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題,“一小時后,城南,‘舊時光’咖啡館后巷,第三個綠色垃圾桶旁。帶上身份證復印件。只你一人。過時不候。”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只剩下單調的忙音。
方野握著手機,掌心一片冰涼粘膩。對方精準地叫出他的名字,對他回復的速度毫不意外,甚至知道他住在城南附近?這種被無形之手牢牢掌控的感覺,比云頂404的兇名更讓他脊背發(fā)寒。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雨絲在路燈的光暈里斜斜飄落。沒有退路了。
一小時后。城南。“舊時光”咖啡館早已打烊,霓虹招牌熄滅,只剩下后巷深處幾盞光線昏黃、茍延殘喘的路燈。雨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積起渾濁的小水洼,空氣里彌漫著垃圾腐敗的酸餿味和潮濕的霉味。
方野穿著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站在第三個墨綠色的、散發(fā)著異味的大型垃圾桶旁。雨水順著帽檐滴落,浸濕了他的肩頭。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銳利的目光在帽檐的陰影下警惕地掃視著狹窄、骯臟的巷子兩端。每一滴雨落下的聲音,遠處模糊的車流聲,都被他敏銳的感官放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巷子里只有雨聲和他自己的心跳。就在他開始懷疑這是個陷阱時,一輛毫不起眼的黑色舊款桑塔納轎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入巷口,停在他前方幾米處。車燈熄滅。
副駕駛的車窗緩緩降下一半,露出一張模糊的側臉輪廓,鼻梁上似乎架著一副眼鏡。一只戴著黑色薄手套的手伸了出來,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攤開手掌。
方野上前一步,將準備好的身份證復印件遞了過去。那只手收了回去,車窗依舊半開著。車內的人沒有看他,只有紙張翻動的輕微窸窣聲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幾秒鐘后,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從車窗縫隙里遞了出來。
“合同,保密協(xié)議,設備清單,鑰匙。”車內那個溫和而冷淡的聲音再次響起,正是電話里的吳先生,“仔細看條款,尤其是免責部分。簽好字,連同原件放回袋里。設備箱在你腳邊。任務明天午夜零點正式開始,持續(xù)240小時。報告要求會在設備里。祝你好運,方先生。”
話音落下,車窗迅速升起,隔絕了內外。那輛桑塔納沒有絲毫停留,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出巷口,尾燈的紅光在雨幕中一閃,旋即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巷子里只剩下方野,雨水,垃圾的臭味,和一個冰冷的銀色金屬箱突兀地躺在他腳邊的濕漉漉地面上。箱子不大,但異常沉重,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密碼鎖的旋鈕反射著路燈慘淡的光。
他彎腰提起箱子,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直抵掌心,沉甸甸的,像提著一塊寒冰。他迅速拿起那個同樣冰冷的牛皮紙袋,轉身快步離開這條令人窒息的后巷,身影迅速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回到他那間散發(fā)著霉味和絕望氣息的出租屋,方野反鎖好門,拉上所有窗簾。他先將那個沉重的金屬箱放在桌上,然后才在昏黃的臺燈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牛皮紙袋。
里面是幾份打印好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特殊場所居住評估服務合同》,條款密密麻麻。他直接翻到關鍵的報酬部分——二十萬,數(shù)字清晰無誤。接著是厚厚的《保密協(xié)議》和《風險知情同意書》。當他翻到《風險知情同意書》的最后一頁時,目光凝固了。在列舉了包括但不限于“心理創(chuàng)傷”、“精神障礙”、“意外人身傷害”等常規(guī)風險之后,赫然用加粗的黑體字印著一段話:
“甲方(安平居)特別提示:鑒于標的物(云頂公寓404室)的特殊性質及歷史記錄,存在現(xiàn)有科學理論無法解釋之現(xiàn)象(或稱‘超自然干擾’)的可能性。乙方(方野)充分知悉此極端風險,并自愿承擔由此引發(fā)之一切后果(包括且不限于嚴重精神損傷、永久性心理障礙、未知軀體病變、意外死亡等)。甲方對此類后果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及賠償義務。”
方野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紙張邊緣被捏得起了褶皺。“無法解釋之現(xiàn)象”、“超自然干擾”、“意外死亡”……這些冰冷的詞語組合在一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這不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宣告——那間房子里,有“東西”。他簽下的,很可能是一份通往真正地獄的契約。
他拿起筆,筆尖懸在簽名處,微微顫抖。臺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窗外的雨聲似乎變成了無數(shù)竊竊私語,嘲笑著他的選擇。閉了閉眼,醫(yī)院催繳單上刺眼的數(shù)字再次浮現(xiàn),壓垮了最后一絲僥幸。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在乙方簽名欄里,用力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方野。筆跡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鋒利。
放下筆,他轉向那個沉默的銀色金屬箱。按照留在箱蓋內側的簡易說明,他輸入了密碼。咔噠一聲輕響,箱蓋彈開。
箱內的物品被黑色海綿墊精心固定著:
1.一支黑色鋼筆式高清記錄儀:小巧,筆帽處是微型攝像頭,側面有開關和指示燈。
2.一部加固型三防平板電腦:屏幕略厚,邊角包裹著橡膠防護。旁邊貼著一張紙條:“環(huán)境監(jiān)測系統(tǒng)終端”。
3.一個香煙盒大小的黑色儀器:屏幕顯示著復雜的波形圖,標注著“EMF(電磁場)”、“溫度”、“次聲波”等參數(shù)。
4.一個類似老式尋呼機的黑色裝置:屏幕很小,只有一個紅色的按鈕,旁邊標注:“緊急報警器(單向,僅通知我方)”。
5.一個便攜式強光手電筒。
6.一把黃銅色的、樣式古舊的老式鑰匙。鑰匙柄上沒有任何花紋,只有冰冷的金屬光澤。這就是打開云頂公寓404號房門的鑰匙。
方野一件件拿起這些冰冷的設備,指尖傳來的寒意似乎能滲入骨髓。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把黃銅鑰匙上。鑰匙靜靜地躺在黑色海綿墊上,像一塊來自深淵的碎片。
就在他拿起鑰匙的瞬間——
“呃啊——!”
一聲極其短促、卻充滿了極致痛苦與恐懼的慘嚎,毫無征兆地在他耳道深處猛地炸開!那聲音并非來自外界,更像是直接在他大腦皮層上刮擦,尖銳得讓他太陽穴突突狂跳,眼前瞬間發(fā)黑。
方野渾身劇震,手一抖,鑰匙當啷一聲掉在金屬箱里。他猛地捂住耳朵,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幻覺?過度緊張導致的幻聽?
他喘息著,驚疑不定地環(huán)顧狹小的出租屋。屋內死寂一片,只有窗外的雨聲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桌上的臺燈穩(wěn)定地散發(fā)著昏黃的光,那把黃銅鑰匙靜靜地躺在箱底,折射著冰冷的光澤,仿佛剛才那聲慘叫從未存在過。
方野緩緩松開捂著耳朵的手,指尖冰涼。他死死盯著那把鑰匙,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恐懼和某種病態(tài)吸引力的冰冷預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云頂公寓404室。那扇門后的黑暗,已經(jīng)開始向他發(fā)出無聲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