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的鐘聲剛剛響過,顧敘白已經站在了觀星閣門口。他今天特意早來了一刻鐘,懷里除了那方青銅算盤,還有一個布包,里面裝著他省下來的半碗靈米。李伯年紀大了,身體需要靈氣滋養,他想把這個分給老人。
觀星閣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算籌碰撞的清脆聲音。顧敘白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腳步卻在門檻內停住了。寬敞的閣內,那張巨大的星圖桌旁,竟然坐滿了十幾個內門弟子。他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針,齊刷刷地刺了過來,混雜著好奇、輕蔑,以及毫不掩飾的敵意。
陸沉舟就坐在最前排的位置,看到顧敘白,他嘴角立刻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喲,這不是我們青冥學院的‘雜役算師’嗎?今天怎么有膽子從正門進來了?”
他身旁的幾個弟子立刻跟著哄笑起來,有人故意將手里的象牙算籌丟在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啪嗒”聲,像是在刻意羞辱。
顧敘白攥緊了懷里的算盤,堅硬的邊角硌著胸口,他沒有理會這些嘲弄,徑直走向周先生身旁的那個空位。那是昨天周先生特意為他留下的位置。
周先生的目光掃過陸沉舟,并未言語,只是拿起一把象牙算籌,放在顧敘白面前。“今天教‘心算控籌進階’。”他的聲音不大,卻讓閣內的嘈雜瞬間平息,“你來試試,用你的法子,推演‘八卦陣’的四個基礎陣眼。”
顧敘白點了點頭,將那方青銅算盤輕輕放在桌上。算盤接觸到星圖桌的瞬間,桌面雕刻的星軌紋路泛起一絲極淡的紫光,與算盤上的青綠算珠遙相呼應。桌角懸掛的一枚小銅鈴,無風自動,輕輕“叮”了一聲。
這一幕,讓陸沉舟的眼神瞬間陰沉下來。他昨夜翻來覆去,總覺得顧敘白那破算盤有古怪,今天一看,果然如此!一個雜役的凡物,怎么可能引動觀星閣的星圖大陣?
顧敘白沒有察覺到那道淬毒般的目光。他閉上雙眼,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心神之上。周先生所教的“八卦陣推演口訣”在腦海中流淌,他心中默念:“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巽下斷……”
懷里的青銅算盤開始輕微震動,中間那枚算珠上,一抹淡紫色的微光如水波般蕩漾開來。下一刻,他面前桌上的四枚象牙算籌,竟像是被無形的手托起,同時飄浮而起。它們在空中劃出優雅而精準的軌跡,緩緩落在星圖桌上乾、坤、震、巽四個方位。位置分毫不差,連算籌擺放的傾斜角度,都完美契合了“八卦相生”的玄奧規律。
觀星閣內,落針可聞。方才還滿臉譏笑的內門弟子們,此刻全都呆若木雞。他們催動靈力,尚需反復練習半個時辰才能勉強找準陣眼,可這個靈脈淤塞的雜役,竟只憑所謂的“心算”,一念之間便做到了?
周先生的眼中終于閃過一絲真正的欣慰。“很好。不止精準,更懂‘相生之道’,可見你昨夜是下了苦功的。”
顧敘白睜開眼,看著懸浮在星圖桌上、泛著淡淡微光的算籌,心中狂喜。這是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施展“心算控籌”,這成功的背后,是母親留給他的這方紫藤算盤。
“先生,他作弊!”陸沉舟鐵青著臉,猛地站起身,手指直指顧敘白的算盤,聲音尖銳,“這算盤定是邪器!否則他一個連氣都引不了的廢物,怎么可能會‘心算控籌’!”
其余弟子如夢初醒,立刻紛紛附和:“對啊先生!世上哪有不用靈力就能操控算籌的道理!”
顧敘白一把將算盤護在懷里,急得臉龐漲紅,大聲反駁:“這不是邪器!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遺物?我看是邪物!”陸沉舟眼中妒火熊熊燃燒,竟不顧一切地催動靈力,一道淡紫色的雷光在他掌心凝聚,“我今日便替天行道,為學院清理門戶!”
話音未落,那道雷法已如毒蛇般射出,直取顧敘白懷中的算盤。顧敘白嚇得渾身僵硬,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就在此時,他懷里的青銅算盤爆發出刺目的紫光,光芒瞬間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凝實的圓形屏障。
雷法擊中屏障,非但沒有擊破,反而被一股更強的力量反彈了回去!
“啊!”陸沉舟慘叫一聲,雷光正中他的手腕,他手中的算籌應聲落地,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烙印。
“陸沉舟!”周先生的聲音驟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觀星閣內禁止私斗,你將院規置于何地!”
陸沉舟捂著手腕,臉色煞白,卻仍強辯道:“先生!是他用邪器傷我在先!”
“這不是邪器。”周先生緩緩站起身,走到顧敘白身邊,拿起那方算盤,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暗沉的算珠,“這是天機閣的‘紫藤算盤’。”
“天機閣?”內門弟子中發出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那是傳說中早已覆滅的算學第一宗門。
周先生的聲音繼續響起:“此算盤以千年紫藤木為框,天河星玉為珠,能與算師心神共鳴,放大心算之能。非但不是邪器,反而是算學一道夢寐以求的至寶。”
陸沉舟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死死地盯著顧敘白,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就算……就算這是天機閣的至寶,也改不了他是個雜役的事實!按照院規,雜役不得入內門,更沒資格與我等同堂聽課!”
周先生聞言,輕輕搖了搖手中的紫藤扇。“院規也寫著,‘有教無類’。顧敘白身具算學天賦,又有紫藤算盤相助,為何不能學?”他不再看陸沉舟,而是轉向顧敘白,溫和地說,“以后,你就搬來觀星閣的偏房住下,不必再回雜役房了。”
顧敘白徹底愣住了。住在觀星閣,這是連內門弟子都沒有的殊榮。
陸沉舟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清楚周先生在學院的地位,那是連他背后的玄霄宗長老都得敬讓三分的存在。再鬧下去,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好了,繼續上課。”周先生將算盤還給顧敘白,“顧敘白,你再推演一次八卦陣,這次,加上‘相克之道’。”
顧敘白接過算盤,點點頭,再次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他的心神更加沉靜。隨著“相克口訣”的默念,算籌在他的心算之下,再次精準落位,陣眼之間甚至牽引出一道道淡淡的紫光,將相克之道的肅殺與變化展現得淋漓盡致。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通過靈力,直接傳入他的腦海:“你的母親,曾是天機閣百年不遇的天才算師。她的‘心算控籌’,比你現在還要厲害百倍。”
顧敘白心中劇震,猛地睜開眼望向周先生。“先生,您真的……認識我母親?”
周先生只是微微頷首,并未多言,轉而對眾人繼續講課:“八卦陣的相克之道,關鍵在于一個‘變’字……”
顧敘白沒有再問,可心中的驚濤駭浪卻久久無法平息。周先生與母親究竟是何關系?他為何對天機閣和紫藤算盤了如指掌?
上午的課很快結束。內門弟子們收拾東西時,看顧敘白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敬畏取代了輕蔑,甚至有人主動上前搭話:“顧師弟,以后算學上若有不明之處,可否向你請教?”
顧敘白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點頭:“當然可以。”
陸沉舟一言不發,陰沉著臉第一個走出了觀星閣。他走到無人處,從懷中掏出一枚黑色的傳訊玉符,指尖凝聚靈力,迅速在符上刻下一行字:“目標身懷天機閣紫藤算盤,周先生對其青眼有加,請宗門定奪。”
玉符化作一道不起眼的黑光,瞬間沒入天際。陸沉舟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顧敘白,你不僅搶我風頭,還得了周先生的庇護,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顧敘白收拾好東西,拿著那包靈米準備去找李伯。他剛走到閣樓門口,就見李伯背著掃帚迎面走來,手里還拿著一個布包。
“小敘,聽說了,今天在課上給咱們雜役房爭光了!”李伯布滿皺紋的臉上全是笑意,他拍了拍顧敘白的肩膀,將手里的布包遞過來,“這是我給你縫的新衣裳,你身上那件太破了,住在觀星閣,總得穿得體面些。”
顧敘白打開布包,里面是一件半舊的青布長衫,針腳細密而結實。他眼眶一熱,連忙道:“謝謝李伯,您不必如此……”
“傻孩子,我無兒無女,早把你當自家晚輩看。”李伯擺了擺手,“以后在周先生身邊,要用心學,別辜負了先生的期望。”
顧敘白用力點頭,將懷里的靈米遞過去:“李伯,這是我剩下的靈米,您拿著補補身子。”
李伯這次沒有推辭,接了過去,卻又壓低了聲音,神色凝重地補充道:“小敘,你記住,最近學院不太平,玄霄宗的人一直在暗中查訪。你的算盤,千萬別再輕易于人前顯露。”
顧敘白心中一凜:“玄霄宗?他們在查什么?”
李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具體不清楚,只聽說是和十幾年前的‘天機閣滅門案’有關。”他看了看天色,“我得去干活了,你快回去吧。”
看著李伯遠去的背影,顧敘白的心沉了下去。天機閣滅門案?母親的死,是否與此有關?周先生的出現,是不是也與此有關?
他握緊了懷中的紫藤算盤,轉身回了觀星閣的偏房。房間不大,但干凈整潔,桌上還擺著幾本周先生為他準備的算學古籍。顧敘白在桌前坐下,將算盤取出,用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枚泛著微光的算珠。
忽然,算盤輕輕一顫,那枚算珠上投射出一道模糊的光影。光影在空中凝聚,化作一個身穿紫藤色長裙的女子,她手持一方一模一樣的青銅算盤,正站在星圖前專注推演。那張側臉,與顧敘白記憶深處的母親,分毫不差!
“娘……”顧敘白的眼淚,瞬間滾落。
光影一閃即逝,算盤恢復了古樸暗沉的模樣。顧敘白卻緊緊地握著它,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堅定。他一定要學好算學,一定要解開這方算盤的秘密,查明母親當年的真相,找到那條屬于自己的“回家之路”。
觀星閣最高處,周先生憑窗而立,正看著偏房的方向,手中的紫藤扇輕輕搖動。扇面上的星圖,似乎正與少年桌上的算盤,發生著跨越時空的共鳴。
“姐姐,小敘已經開始覺醒了。”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追憶與決然,“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沖破靈脈的封禁,知曉天機閣的一切,為我們……報仇雪恨。”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為少年和那方古老的算盤鍍上了一層金邊。顧敘白翻開古籍,指尖劃過書頁,眼神無比堅定。
前路漫漫,艱險重重,但他已不再畏懼。因為他有母親的遺物,有周先生和李伯的守護,更有一顆渴望真相與證明自己的心。
屬于他的算學之路,于此刻,方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