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渾濁的黃河故道，死寂得令人心慌。兩岸是望不到盡頭的、枯黃搖曳的蘆葦叢，像無數(shù)沉默的鬼影。水流在這里變得異常粘稠緩慢，水面上漂浮著一層細(xì)密的、閃著微弱磷光的**白色魚鱗**，它們違反常理地逆著水流的方向，緩緩向上游漂動。
“白鱗逆流時……”宋歸溟站在船頭，低聲重復(fù)著女尸江沉玉脊背上骨紋密語的下半句。冰冷的河風(fēng)吹拂著他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碎發(fā)，也帶來了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混合著河泥腐朽與魚鱗腥氣的怪味。他背上，是何三姑給的那個沉甸甸的黑陶罐，罐口封著紅布，死沉死沉的，像背著一塊冰冷的墓碑。
小船在粘稠的水面上艱難地劃動，槳葉攪動河水，發(fā)出“咕嚕咕嚕”的沉悶聲響，仿佛水下有什么東西在吞咽。探照燈的光柱刺破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只能照亮船頭幾丈的水域，更遠處，是無盡的、令人窒息的墨色。葬碑灘，就在這片墨色的深處。
“咚！”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毫無征兆地從船底傳來！整條小船猛地一震，像撞上了水底的礁石。宋歸溟立刻穩(wěn)住身形，心頭警鈴大作。這故道水底早就淤塞多年，哪來的礁石？
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死寂。只有水流緩慢舔舐船體的聲音。
“咚！”
又是一下！更重！更清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在水下有節(jié)奏地撞擊著船底。
宋歸溟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他反手抽出腰后的“閻王鉤”，鉤尖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他沒有絲毫猶豫，手臂肌肉賁張，沉重的鐵鉤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猛地扎入船底傳來撞擊聲的位置！
“噗嗤！”
鉤尖入水的觸感很鈍，像是扎進了浸透水的厚棉絮。隨即，一股巨大的、帶著強烈拖拽感的力道順著鉤繩傳來！
宋歸溟腳下生根，腰馬合一，雙臂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向后拽去！浸透桐油的粗麻繩瞬間繃得筆直，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水下那東西的重量遠超他的預(yù)估！
“給我——上來！”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全身力量灌注雙臂，腳下船板被踩得吱呀作響。渾濁的河水劇烈翻涌，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嘩啦——！”
水花四濺中，一個沉重的物體被硬生生拖出了水面！
探照燈的光柱下，那東西的輪廓清晰起來。
一具尸體。
一具**少女**的尸體。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碎花衣褲，身形單薄，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濕透的黑發(fā)緊貼在慘白浮腫的臉上，眼睛驚恐地圓睜著，瞳孔早已渙散，凝固著臨死前的極致恐懼。她的身體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扭曲著，雙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指縫深陷皮肉。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赤裸的雙足**！
她的腳踝處，各被一根粗糲的、生滿綠銹的**青銅秤砣**死死鎖??！秤砣沉重異常，上面刻著扭曲的、與江沉玉所托龜甲上相似的蟲形文。秤砣的邊緣深深勒進皮肉里，周圍是烏紫的瘀痕。正是這沉重的秤砣，讓她在水中保持著一種詭異的、頭下腳上的半懸姿態(tài)！
宋歸溟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又是秤砣！又是少女！骨紋密語中的“九骨”！
他強忍著翻騰的胃液，用鉤子小心地將少女的尸體拖近船邊。當(dāng)尸體靠近，他注意到少女微微敞開的衣襟里，靠近心口的位置，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反射著探照燈微弱的光。
他用鉤子尖小心地挑開濕透的衣襟。
一塊**魚鱗狀**的玉佩，正緊緊貼在她冰冷的皮膚上！玉佩呈青灰色，質(zhì)地非金非玉，帶著水潤的光澤，邊緣鋒利如刃，中心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散發(fā)著微弱紅光的珠子，如同凝固的血滴。玉佩的形狀和顏色，與他在吳氏基金會悼念儀式上遠遠瞥見的江沉月手腕上露出的東西，幾乎一樣！
“秤砣壓魂，魚鱗鎖魄……”何三姑那充滿忌憚的話語在宋歸溟腦海中回響。這就是“凈陰骨”的標(biāo)記！第二具！
他小心地用鉤子固定住尸體，準(zhǔn)備將其拖上船板仔細(xì)檢查。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少女那微微鼓起的腹部，突然**劇烈地蠕動**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瘋狂地沖撞！緊接著，她大張的嘴巴里，猛地噴涌出一股墨綠色的、散發(fā)著濃烈甜膩腥氣的粘稠液體！
“噗嗤——！”
伴隨著液體噴涌，無數(shù)米粒大小、通體散發(fā)著幽幽**綠光**的**螢火蟲**，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她口中、鼻孔、甚至眼眶中瘋狂地鉆了出來！數(shù)量之多，遠超江沉玉那次！瞬間在船頭形成一片濃密的、嗡嗡作響的綠色光霧！
這些發(fā)光的蟲豸在空中急速盤旋、匯聚，仿佛受到無形之手的操控，排列組合！幾秒鐘后，四個由無數(shù)綠色光點組成的、扭曲而詭異的大字，清晰地懸浮在宋歸溟面前——
**“第二骨，沉”**
沉？是這少女的名字？還是指她的狀態(tài)？抑或是……一種指令？
就在宋歸溟驚疑不定之際，他背上的黑陶罐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罐口封著的紅布無風(fēng)自動！
“咔嚓！”一聲脆響。
厚重的黑陶罐壁，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縫隙！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水腥氣從裂縫中彌漫出來。
緊接著，一只**干癟發(fā)黑、覆蓋著厚厚角質(zhì)層**的爪子，猛地從裂縫中伸了出來！然后是一個**布滿褶皺、沒有眼睛**的**盲眼老鱉**頭顱！它只有巴掌大小，動作卻快得驚人，脖子猛地一伸，布滿細(xì)密利齒的嘴巴張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對著空中那四個由螢火蟲組成的綠字，猛地一吸！
“咻——！”
如同長鯨吸水，那片濃密的綠色光霧連同組成文字的螢火蟲群，竟被它一股腦地吸進了口中！老鱉的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钡耐萄事暎敲ぱ鄣念^顱轉(zhuǎn)向宋歸溟的方向，雖然看不見，卻給人一種被深淵凝視的恐怖感。
它背上那厚重的、布滿玄奧天然紋路的龜甲，在吞噬了蟲群之后，驟然亮起！一道道**血紅色**的紋路在龜甲上浮現(xiàn)、游走，最終交織成一幅極其復(fù)雜的、仿佛河道水網(wǎng)又似人體經(jīng)絡(luò)的圖案，在血色光芒中一閃而逝！
何三姑的聲音仿佛穿透時空，在宋歸溟耳邊低語：“……葬碑灘下的骨陣要醒了……九骨已現(xiàn)其二……河眼……將開！”
宋歸溟看著船邊少女那被秤砣拖墜、緩緩下沉的尸體，又看看陶罐裂縫中那只吞噬了“尸語”后、龜甲隱現(xiàn)血光、正緩緩縮回罐中的盲眼老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凈陰骨劫，已然拉開序幕。而這第二具尸體帶來的，不僅是警告，更像是一個冰冷的宣告：**沉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