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窟”前哨站的氣氛繃緊到了極限，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每一片鱗片都透著冰冷的殺機。抑制場生成器全天候滿負荷運轉，發出的低頻嗡鳴甚至壓過了井底那詭異的噪音，讓人的牙齒都感到酸麻。那種特殊的金屬圓柱體容器被一箱箱運抵，存放在加固的儲藏艙內，由“鐵砧”親自看守，閑人勿近。

周哲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來自井下的、令人不安的悸動正在不斷增強。戰術目鏡上的輻射讀數頻繁躍入紅色危險區，又艱難地回落，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下面焦躁地沖撞著無形的枷鎖。“扳手”幾乎徹底崩潰了，被“鐵砧”以“精神不適”為由關進了禁閉室，免得他擾亂了即將到來的“重要行動”。

“百靈”技術官變得異常忙碌和沉默，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指揮艙里，對著數據板進行復雜的演算和模擬，臉色日益蒼白，眼鏡后的眼神充滿了血絲和一種深切的憂慮。周哲提供的古老坑道數據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她優化了部分能量引導路徑，但抑制場的穩定性依舊堪憂。周哲曾試探性地問過一次是否需要進一步的數據支持，她卻只是疲憊地搖搖頭。

“模型誤差依然太大……能量核心的躁動超出了所有預期……我們像是在用紙墻阻擋海嘯……”她低聲嘟囔了一句，隨即猛地驚醒般閉上嘴，嚴厲地瞪了周哲一眼，“做好你分內的事，別多問。”

周哲默然退開，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蛇窟”顯然不打算等待一個完美的方案，他們要在抑制場達到臨界點前，強行進行所謂的“投喂”。

期限，就是“蝮蛇”給出的四十八小時。而現在，時間所剩無幾。

行動前的最后一次全員簡報，在彌漫著機油和緊張氣息的主艙室內進行。所有非執勤人員都被召集起來，包括周哲和“屠夫”。

“蝮蛇”站在前方，冰冷的灰色眼眸掃過眾人，呼吸面罩下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最終階段即將開始。我們的目標：穩定‘門戶’，引導能量流向，為‘蛇窟’奪取未來。”“蝮蛇”的用詞依舊模糊，卻帶著蠱惑性的狂熱，“行動代號：‘歸巢’。所有人，各就各位，嚴格執行指令。成功，我們將獲得超越想象的力量。失敗……”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鐵砧”開始具體分派任務。大部分人員負責守衛哨所各關鍵節點，確保能量供應和抑制場穩定。一支精銳小隊將操作井口的重型吊裝設備，執行“投喂”作業。

周哲和“屠夫”被分到了外圍支援組，負責B區管道的應急堵漏和設備冷卻——一個相對安全，但也遠離核心區域的位置。

周哲的心沉了下去。在外圍，他很難觀察到核心情況，更別說采取任何行動了。

簡報結束，眾人沉默而迅速地散開，奔赴各自的崗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近乎悲壯的瘋狂氣息。

周哲和“屠夫”走向他們的崗位。“屠夫”嘴里還在抱怨著沒法去看“熱鬧”，而周哲的大腦則在飛速運轉，尋找著任何可能靠近核心區域的機會。

就在經過一條通往井口觀測平臺的輔助通道時，周哲突然聽到里面傳來壓抑的爭吵聲。是“百靈”和“鐵砧”！

“……這是自殺！能量湍流模型顯示，現有抑制場根本無法完全約束‘初釋’的能量！至少需要再降低20%的‘投喂’量，或者延遲行動，等待……”這是“百靈”焦急的聲音。

“命令就是命令，技術官。”“鐵砧”的聲音硬如鋼鐵，“‘蝮蛇’大人和‘上面’已經決定了。所有參數按原計劃執行。你的職責是確保設備運行，而不是質疑。”

“但溢散能量足以融化井口平臺！甚至可能引發地質結構的二次崩塌！我們需要……”

“我們有‘祭品’來承擔初始沖擊。”“鐵砧”冰冷地打斷她，“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做好你的事。”

腳步聲響起，爭吵結束。

周哲立刻拉著不明所以的“屠夫”閃到一旁的設備后面。“鐵砧”面色陰沉地大步走出通道，走向井口方向。

祭品？！周哲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們要用活人去承受那失控的能量沖擊？！是為了削弱初始威力，保護操作人員？還是某種……更黑暗的儀式？

幾分鐘后，“百靈”也走了出來，臉色慘白得嚇人，手指緊緊攥著數據板，指節發白。她看了一眼井口方向，眼中充滿了掙扎和一絲……絕望。然后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快步向著指揮艙走去。

周哲意識到，機會或許來了。

他對“屠夫”低聲道：“我去趟維修庫拿備用密封件，剛才好像看到有泄漏跡象。你先去B區，我馬上到。”

“屠夫”嘟囔著答應了，扛著工具獨自離開。

周哲則立刻轉身，尾隨“百靈”而去。他沒有進入指揮艙，而是繞到艙外一個用于鋪設線纜的維修管道口，悄無聲息地鉆了進去。這里可以避開大部分監控，直通指揮艙下方的設備層，并能聽到上面的動靜。

他剛穩住身形，就聽到“百靈”正在用內部通訊頻道急切地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但帶著明顯的顫抖。

“……重復，請求重新評估‘歸巢’風險！現有抑制場強度不足，強行投喂必然導致大規模能量溢散，初步估計傷亡率超過70%，并有可能激活……更不可控的反應！”

頻道里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蝮蛇”那經過處理的、冰冷無情的聲音：“風險已計入考量。執行命令，技術官。還是說，你想親自去井口平臺，近距離‘優化’你的模型？”

冰冷的威脅意味毫不掩飾。

“百靈”的呼吸猛地一窒。幾秒鐘后，她的聲音變得異常干澀：“……明白。執行命令。”

通訊切斷。

上方傳來“百靈”壓抑的、近乎啜泣的呼吸聲，然后是數據板被狠狠摔在控制臺上的聲音。

周哲知道，她最后的掙扎失敗了。

突然，他靈機一動，有了一個極其冒險的想法。他小心翼翼地敲擊了幾下維修管道的金屬內壁，發出一種特定的、有規律的輕微聲響——這是他之前觀察到的、某種老舊通風扇葉撞擊障礙物的噪音模式， often被技術人員忽略。

上面的啜泣聲戛然而止。

過了一會兒，上方地板的一處檢修蓋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百靈”警惕的臉出現在縫隙后。“誰？”

“技術官，是我，周哲。”周哲壓低聲音，從縫隙下露出眼睛，“我……我聽到一些動靜，擔心設備有問題。”

“百靈”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雜，警惕、驚訝、慌亂交織。“你在這里干什么？！滾回你的崗位去！”她厲聲低喝，但語氣中缺乏真正的威懾力。

“技術官，”周哲沒有退縮，迎著她的目光，語速加快，“我可能……知道一條路。一條舊的勘探通道，也許能通到更深的地方，繞過主井口區域。也許……也許能提供另一個能量溢散的出口，或者……至少能讓我們的人……在出事時多一條退路。”

他拋出了誘餌，極其模糊，但直指“百靈”最大的擔憂——人員傷亡和徹底失控。

“百靈”的瞳孔猛地收縮，死死地盯著他，仿佛要看穿他的靈魂。“你說什么？你怎么會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個想活下去的維修工。”周哲保持語氣平靜，“我在整理廢棄數據罐時，看到過一些老圖紙。那條通道入口可能就在B7區域冷卻泵組后面的巖壁里，被舊管道擋住了。我不確定是否還能通行，但……值得一試，不是嗎？至少，比留在平臺上……”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百靈”的臉色變幻不定。周哲的話如同魔鬼的低語，在她絕望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顆石子。一條可能的退路，哪怕希望渺茫，也足以讓她動搖。

“……你有什么目的？”她最終嘶啞地問道。

“活下去。如果可以，帶上幾個值得帶的人。”周哲的回答簡單直接，“比如……那個被關起來的‘扳手’，他雖然瘋了，但罪不至死。”

他這是在賭，賭“百靈”內心深處還存有最后一絲技術人員的良知和對生命的底線。

長時間的沉默。上方只有“百靈”粗重的呼吸聲和儀器低沉的嗡鳴。

終于，她似乎下定了決心，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B7區域……東側第三組泵后……有一塊顏色不一樣的巖壁……后面是空的……但通道情況未知……可能早就塌了……”

她飛快地說完，猛地合上了檢修蓋，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

周哲心中狂喜，但不敢有絲毫表露。他記住了位置，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維修管道。

他剛剛回到B區管道，“屠夫”就不耐煩地抱怨起來：“怎么這么慢！密封件呢？”

“找不到匹配的型號，算了，暫時泄漏不大，先盯著吧。”周哲敷衍道，目光卻快速掃向東側第三組冷卻泵。

果然，在那組龐大泵體的后方，靠近巖壁的地方，有一塊大約一人高的巖壁顏色與周圍略有差異，像是后來用劣質材料粗略填補過的！

就在這時——

嗚———！！！

刺耳的警報聲驟然響徹整個前哨站！紅色的應急燈瘋狂閃爍！

“所有單位注意！‘歸巢’行動最終階段啟動！各就各位！重復，‘歸巢’行動啟動！”

廣播里傳來“鐵砧”冰冷而亢奮的聲音。

最終的時刻，到了。

周哲看到，井口方向，那巨大的重型吊裝設備開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粗大的合金纜繩緩緩繃緊，垂向深不見底的黑暗。多名“蛇窟”隊員操作著復雜的控制臺，神情緊張而專注。“蝮蛇”站在指揮平臺上，灰色眼眸死死盯著井口。

而更讓人心悸的是，四名隊員押解著三個戴著黑色頭套、雙手被反綁、穿著普通工裝的人走上了井口平臺！他們掙扎著，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祭品！

周哲的心臟狠狠抽搐了一下。他們果然用了活人！

“百靈”技術官也出現在了指揮平臺上，站在“蝮蛇”身后，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握拳。

吊裝的鉤鎖緩緩落下，鉤住了那個散發著不祥能量波動的金屬圓柱體容器——“投喂”的食餌。

同時，也鉤住了那三個不斷掙扎的“祭品”！

他們要一起放下去！

“能量抑制場輸出最大化！”

“吊裝系統就緒！”

“投喂物連接確認！”

“祭品……連接確認……”

一道道冰冷的匯報聲響起。

“蝮蛇”緩緩舉起了手。

整個前哨站鴉雀無聲，只剩下設備巨大的轟鳴和井底傳來的、越來越狂暴的嗡鳴聲，仿佛深淵下的怪物已經張開了巨口，等待著獻祭。

周哲知道，他必須行動了。立刻！馬上！

他看了一眼那顏色異常的巖壁，又看了一眼平臺上那三個絕望的身影，最后看了一眼指揮平臺上臉色慘白、眼神掙扎的“百靈”。

他的機會，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