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術目鏡的微光視野，無法完全捕捉彎道后景象的萬一，但那扭曲、怪誕的輪廓已足以讓周哲的血液幾乎凍結。

那不再是單純的管道或廢棄結構。眼前是一個巨大的、仿佛由無數(shù)廢棄機械、管道、斷裂的鋼筋甚至某種生物質融合而成的、難以名狀的巨大腔室。墻壁、地面、穹頂——所有表面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不斷緩慢蠕動著的暗紅色銹蝕物質，如同某種活著的、具有生命的鐵銹苔蘚，表面閃爍著濕漉漉的、油膩的光澤。在這片蠕動的“鐵銹地毯”上，到處聳立著扭曲的、結晶化的怪異結構，有些像枯萎的樹木，有些則如同扭曲的肢體，散發(fā)出那蒼白冰冷的磷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光怪陸離。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腔室中央。

那里盤踞著一團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的龐大“事物”。它像是由無數(shù)熔化后又凝固的金屬、破碎的儀器外殼、以及……難以分辨原本形態(tài)的有機組織強行糅合而成的巨大肉瘤般的核心。它的表面布滿了粗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動的暗色管道，不斷有粘稠的、散發(fā)著強烈臭氧和金屬腥氣的暗紅色液體從管道中滲出，滴落下方一個沸騰的、冒著氣泡的金屬漿池中，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響。

這就是“銹父”？或者說，是它的“心臟”？

那持續(xù)不斷的、細微的刮擦聲，正來源于此。周哲看到，在那些搏動的管道和金屬肉瘤的表面，附著著數(shù)十個瘦小的、灰白色的身影——和他之前遇到并殺死的那種變異人一模一樣！他們如同朝圣的工蟻，或者說，更像被粘附在巢穴上的寄生蟲，正用手中粗糙的骨片或金屬碎片，徒勞而持續(xù)地刮擦著“銹父”表面的某些增生結痂和附著物，動作麻木而機械，仿佛在進行某種神圣又絕望的儀式。他們的眼睛同樣覆蓋著白翳，對周哲的到來毫無反應，完全沉浸在與這恐怖造物的“交流”之中。

“‘守墓人’……沉默……‘祂’就醒了……”

那個死去的變異人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周哲的心頭。眼前這景象，完美地詮釋了那句話。某種本該被“守墓人”看守或壓制的東西，因為看守的失效（沉默），而蘇醒了（醒了），并開始了它的“啃噬”和“散播”。

這絕對就是“星炬”計劃失控的遺產(chǎn)！一種能夠同化金屬、扭曲生命、散發(fā)出異常能量的恐怖存在！

戰(zhàn)術目鏡上的輻射讀數(shù)開始瘋狂跳動，已經(jīng)越過了黃色警告區(qū)間，進入了代表高度危險的紅色區(qū)域，并且還在緩慢攀升！雖然目鏡的過濾系統(tǒng)暫時隔絕了直接傷害，但長期暴露的后果不堪設想。

必須立刻離開！

但就在周哲準備悄然后退的瞬間，他的目光被肉瘤核心下方，靠近金屬漿池邊緣的一樣東西吸引了。

那是一個半埋在蠕動銹蝕物和結晶中的、相對完好的金屬操作臺殘骸。它的樣式與周圍格格不入，更像是“星炬”計劃那個時代的精密設備，雖然也覆蓋著銹跡和增生，但似乎有著更強的抗腐蝕性。操作臺的屏幕早已破碎，但在其側面的一個接口槽里，赫然插著一個巴掌大小、閃爍著極其微弱藍色指示燈的黑色長方體——一個標準的數(shù)據(jù)存儲芯核！

“守墓人”的備份？還是“星炬”計劃最后的日志？

直覺告訴周哲，那東西至關重要！可能是理解這一切的關鍵，甚至可能是控制或遏制這恐怖存在的唯一線索！

拿？還是不拿？

拿，意味著要極度靠近那恐怖的“銹父”核心，驚動那些麻木刮擦的變異人幾乎是必然的，風險無法估量。不拿，就此退走，或許能保住性命，但將永遠錯過可能存在的、扭轉局面的關鍵信息，并且這地下的恐怖很可能還會繼續(xù)擴散。

周哲的呼吸變得粗重。汗水從額角滑落，滴在戰(zhàn)術目鏡上，留下細微的水痕。

拼了！

他迅速評估了一下距離和環(huán)境。從他所處的彎道到那個操作臺，直線距離大約三十米。中間是蠕動的不明銹蝕物地面，以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變異人。

強沖過去肯定不行。唯一的辦法，是制造混亂，引開那些變異人的注意力，然后利用速度沖過去奪取芯核，再利用爆破裝置制造障礙逃離。

計劃粗糙而冒險，但別無他法。

他緩緩取下背上一直背著的、裝有剩余一枚“蜂鳴”雷的背包。他將雷設置為接觸引爆模式，然后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將背包朝著腔室另一側、遠離操作臺的方向猛扔過去！

背包劃過一個弧線，撞在遠處一片蒼白的結晶簇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然后滾落在蠕動的銹蝕地毯上。

這聲響在死寂的腔室內如同驚雷！

剎那間，所有正在機械刮擦的變異人動作猛地一滯！他們覆蓋白翳的眼睛齊刷刷地轉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喉嚨里發(fā)出困惑而警惕的嗬嗬聲。

就是現(xiàn)在！

周哲如同離弦之箭，從彎道后猛地沖出！他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完全不顧腳下那令人不適的蠕動觸感，瘋狂地沖向中央的操作臺！

他的突然出現(xiàn)和急速移動，立刻引起了更大的騷動！變異人們發(fā)出尖銳的、充滿威脅的嘶鳴，紛紛從“銹父”身上跳下，如同潮水般向他涌來！他們的動作看似笨拙，但在這種環(huán)境下卻異常迅捷！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周哲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個數(shù)據(jù)芯核上細微的型號編碼！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芯核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卻足以撼動靈魂的嗡鳴，猛地從中央那龐大的金屬肉瘤核心中爆發(fā)出來！整個腔室劇烈地震動了一下！覆蓋所有表面的暗紅色銹蝕物如同沸騰般劇烈翻滾！

“銹父”，或者說它的核心，被徹底驚動了！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金屬摩擦和精神沖擊的恐怖“意念”，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空間！那不是聲音，卻直接鉆入腦海，充滿了無盡的饑餓、憤怒和冰冷的瘋狂！

周哲感覺腦袋像是被重錘擊中，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戰(zhàn)術目鏡屏幕上瞬間爆開大片雪花和亂碼！

那些沖過來的變異人更是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紛紛發(fā)出痛苦的哀嚎，抱著頭在地上翻滾，有的甚至直接僵立原地，七竅中流出暗色的粘液！

這恐怖的意念沖擊無差別地攻擊著一切非“銹父”的存在！

周哲咬破舌尖，劇痛讓他勉強保持住一絲清醒。他知道沒時間了！他一把抓住那個數(shù)據(jù)芯核，猛地將其從接口中拔出！

就在芯核離體的剎那！

轟隆隆隆——！！！

整個腔室仿佛活了過來！地面劇烈起伏，更多的粘稠暗紅液體從肉瘤核心和四周壁中噴涌而出！無數(shù)粗大的、由銹蝕金屬和不明組織構成的觸須狀物從地面和墻壁中猛地彈出，瘋狂地抽打、纏繞向周哲！

“影犬”手槍的子彈打在這些觸須上，只能濺起幾點火星，根本無法造成有效傷害！

周哲將速度提到極限，如同在狂風暴雨中掙扎的落葉，驚險萬分地躲避著無數(shù)觸須的撲擊！他掏出最后一枚“蜂鳴”雷，看準身后追來的最密集的觸須群，猛地激活丟了回去！

轟！

爆炸暫時阻隔了追兵，但也震落了更多頂部的碎石和結晶！

必須原路返回！他記得來時的路！

他拼命向來時的管道彎道沖去！身后是如同群蛇亂舞般的恐怖觸須和翻滾的銹蝕浪潮！

就在他即將沖回管道口的瞬間！

一條格外粗壯、頂端如同鉆頭般的金屬觸須，悄無聲息地從他側面的地面猛地刺出！速度快到極致！

周哲根本來不及完全躲避！他只能盡全力扭轉身形！

嗤啦！

冰冷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金屬觸須，如同熱刀切黃油般，瞬間刺穿了他勉強抬起來格擋的左臂手臂！然后余勢不減，帶著他整個人，狠狠地將其釘在了管道口的金屬壁上！

“呃啊——！”

劇烈的疼痛瞬間淹沒了周哲的神經(jīng)！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臂骨碎裂的聲響！鮮血瞬間涌出，但立刻就被觸須表面分泌的暗紅色液體腐蝕、中和，發(fā)出可怕的滋滋聲！

更多的觸須正蜂擁而來！要將他徹底吞噬！

絕望如同冰水澆頭。

完蛋了嗎？

不！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周哲那被劇痛和恐懼擠壓到極限的意識深處，某個冰冷的、不屬于他原本記憶的碎片，如同被觸須的刺擊激活了一般，驟然閃爍了一下！

那是一段極其簡潔、高效的……能量流路徑指令？關于如何瞬間超載某種老式氚電池，引發(fā)短時強電磁脈沖（EMP）？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依舊吸附在管道壁上、因為剛才爆炸而暴露出來的一截老舊的、連接著未知設備的線纜！線纜接口處，似乎有微弱的能量指示燈在閃爍！這附近還有殘存的電力？

沒有時間思考這記憶碎片的來源！這是唯一的生路！

周哲用盡最后的意志力，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將剛剛奪到手的那個數(shù)據(jù)芯核，狠狠地、精準地砸向了那截線纜的接口處！同時，他集中全部意念，瘋狂地“模擬”著那段碎片記憶中的能量超載指令！

數(shù)據(jù)芯核的金屬外殼與線纜接口猛烈撞擊！

噼里啪啦——！！！

一陣刺眼的藍色電火花猛地爆開！瞬間席卷了那截線纜和數(shù)據(jù)芯核！

嗡——！！！

一股無形的、但極其強烈的電磁脈沖，以撞擊點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周哲戴著的戰(zhàn)術目鏡屏幕瞬間徹底黑屏！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

而那些正蜂擁而來的金屬觸須，如同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猛地僵直、顫抖，然后無力地垂落、軟化，表面那蠕動的光澤迅速黯淡下去！就連中央那龐大的肉瘤核心，也仿佛痙攣般劇烈抽搐了一下，發(fā)出的恐怖嗡鳴聲陡然變得混亂而痛苦，噴涌的暗紅液體都為之停滯了一瞬！

EMP起作用了！這怪物對強電磁脈沖異常敏感！

左臂依舊被釘在墻上，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但周哲抓住了這寶貴的、可能只有幾秒鐘的間隙！

他右手猛地抓住那根已經(jīng)軟化、失去活性的觸須，忍著鉆心的疼痛，瘋狂地將其從自己手臂和墻壁中往外拔！

血肉被撕裂，但他渾然不顧！

噗嗤！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響和飛濺的鮮血，觸須終于被拔出！

他重重摔倒在地，左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鮮血淋漓。

不敢有絲毫停留，他甚至來不及包扎，連滾帶爬地撲向來時的管道，手腳并用地向黑暗中亡命爬去！

身后，那恐怖的嗡鳴聲再次響起，但似乎變得更加狂怒和混亂，還夾雜著無數(shù)變異人驚恐的尖叫和金屬扭曲斷裂的巨響！

EMP的效果正在消退！“銹父”正在恢復！

周哲什么也顧不上了，只有一個念頭——逃！遠離這里！他拖著廢掉的左臂，憑借記憶和求生的本能，在黑暗的管道中瘋狂爬行，將身后那越來越近的、如同地獄交響樂般的恐怖噪音遠遠甩開……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徹底聽不見任何異常聲響，只有自己粗重如風箱的喘息和心臟擂鼓般的跳動，他才力竭地癱倒在冰冷的淤泥中，眼前陣陣發(fā)黑。

左臂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和詭異的麻木感。他顫抖著用右手從醫(yī)療盒里摸出強力止血凝膠和繃帶，胡亂地倒在傷口上，用力纏緊。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靠在管壁上，感受著生命一點點從傷口流失的虛弱。

但他活下來了。

而且……他攤開右手，掌心躺著那枚數(shù)據(jù)芯核。它的外殼因為剛才的EMP沖擊和撞擊有些破損，但核心部分似乎完好，接口處還有微弱的電弧閃爍。

這是他拼上性命奪來的東西。

“守墓人”的沉默，“銹父”的蘇醒，變異人的凈化……所有的答案，或許都在這里面。

他緊緊攥住芯核，如同攥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必須……必須盡快回到灰鸮那里……只有她，可能解讀出這里面的秘密……

在徹底陷入昏迷之前，這是他最后的念頭。無盡的黑暗，溫柔又冰冷地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