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踏入長白山下那個被名冊標記的村落,
迎接他的并非活人氣息,而是凝固血漿般的暗紅霧靄,
門窗緊閉的死寂房屋如同腐朽棺木,
寥寥幾個村民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
連晾曬的肉干上蠕動蛆蟲也帶著一股血腥邪氣。
就在他困惑之際,
暗紅霧靄深處倏然出現抬著血淋淋重物的村民隊伍,
而隊伍行進的方向——陰差令無聲震動,
陳墨瞬間意識到,他找錯了地方。
松風在林梢嗚咽,卷過山巒,吹入長白山脈懷抱里那座死去的村莊。陳墨踩著咯吱作響的干硬積雪,一步步靠近。空氣先是凝滯,隨后被一股怪異的濃稠占據——那是一種深重陰寒中夾雜腐敗的、濃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氣。這股氣味如有重量,沉沉壓在肺腑之上,粘附在每一根汗毛末端。
他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寒氣如同細針扎了進來,混合著深處那腐敗的甜腥味道,讓人幾欲作嘔。
“就是這里了。”陳墨低聲自語,視線穿過村口兩株虬結歪斜的老松,落在那片死寂上。整個村莊像是被浸在一種半凝固的、暗紅發黑的液體里。那是他陰陽眼所見的景象——實質般的煞氣稠密如漿,幾乎堵塞了天地間所有的空間。房屋的木墻在霧氣里顯得尤其斑駁、朽黑,一扇扇緊閉的門窗仿佛無數失神的眼睛,黑洞洞地鑲嵌在晦暗中,拒絕著外界的一切。沒有任何雞犬之聲,沒有炊煙,唯有死寂彌漫,沉重的壓在心上。若非遠處隱約勾勒出幾道如同劣質傀儡般遲緩移動的人影,真會讓人疑心這里已是徹底廢棄多年的亂葬崗。
陳墨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指尖下意識隔著衣物,碰了碰胸口冰涼的陰差令牌。絲絲縷縷的陰冷氣息順著指尖蔓延,帶來一種奇異的鎮定感。任務指向此地,名錄之上,“血源祭壇”四個字如同烙印,刻在村落的坐標之后。他穩了穩呼吸,壓下心頭本能騰起的寒意與抗拒,抬腳邁進了那被暗紅血霧包裹的村口。
腳下的泥土異常松軟,帶著泥濘冰層融化后的粘膩濕滑感,每一步都拖拽著鞋底。那股腥氣愈發濃烈,幾乎化成實體,如同無形的冰冷觸手攀爬著身體,試圖鉆入每一個毛孔。
他靠近村口最近的一座泥坯房子。墻壁布滿雨蝕風化的深痕和蟲蛀的小洞,窗紙早就破碎脫落,剩下一片空洞幽深的黑。門檻前堆著些烏黑的木柴,柴垛后面,一塊掛在窗框上風干的肉塊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東西暗紅發黑,紋理粗糙,上面有白色細小蛆蟲在其肉間蜿蜒爬動,帶著一種異于尋常腐敗的、令人不安的暗紅粘膩。陳墨瞳孔微縮,心頭涌起強烈的排斥感。那不是單純的獸肉。
“有人嗎?”陳墨的聲音在凝滯粘稠的空氣中顯得突兀而無力。
沉寂。
他走近幾步,能看到隔壁院子里似乎有人影晃動。他靠向那戶人家的低矮土墻。院子里,一個身形佝僂、穿著破舊夾襖的老人正緩慢地移動著腳步,動作滯澀得如同關節生了銹的木偶,正一點點地拖著一捆同樣烏黑的柴禾。他的雙手干枯得如同鷹爪,青黑的皮膚緊包著骨頭。一個年輕些的婦人背對著院門,在一塊粗糙的石磨上一下一下地磨著什么,石磨轉動時發出單調沉鈍、如同骨骼在擠壓碾磨的“咯吱”聲。
更濃郁的腐敗血氣裹著塵埃從院子里彌散出來,刺激著陳墨的嗅覺。
“老人家?”陳墨提高了些音量,手扶上粗糙冰冷的土墻,“麻煩問個路。”
院里的老人身子猛地頓住,極其不自然地停住了拖拽柴禾的動作。那埋頭磨東西的婦人肩膀也陡然一僵。石磨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停了。
死寂重新籠罩。只有暗紅的霧氣在墻頭無聲無息地流動,散發著甜膩的腥冷。
老人以一種違反人體工學的緩慢動作轉過身體,他的脖子轉動時發出細微的、如同腐朽樹枝即將折斷般的咔嚓聲。一張臉抬了起來,布滿了深邃如刀的皺紋,渾濁的眼球覆蓋著一層灰白泛黃的膜,像蒙上了陳年的污垢。然而陳墨的陰陽眼卻清晰地捕捉到,在那渾濁之下,瞳孔的深處,似有極其黯淡的血線在微微搏動,散發出難以言喻的陰冷和麻木,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警覺。
那婦人沒有回頭,但陳墨感到一道如同實質的視線刺在自己臉上。陰寒。粘稠。
無聲的拒絕如同冰冷的屏障豎起在空氣里。甚至連風都在這小小的院落里凝滯了片刻。陳墨默默收回了扶在土墻上的手,指腹冰涼一片。
他無聲地后退了幾步,避開那無形的壓力籠罩范圍,轉身沿著土路繼續深入。所過之處,或窗后或門縫,偶爾閃過窺視的黑影,又瞬間消失,只有那種被冰冷視線鎖定的黏膩感如影隨形。整個村子都在排斥著他。他像是踏入了不屬于活人的領地,每一步都踩在危機四伏的冰面。
村子里的道路如同迷宮般混亂,越往里走,路兩旁堆積的污雪也愈發厚實,透出令人不適的污黑色彩。房屋也越來越密集,破敗的程度卻有增無減。道路盡頭似乎是一小片空地。陳墨站在一處房屋的拐角陰影里,打算稍作觀察。此處房屋的后窗沒有關嚴,微微裂開一道縫隙。陳墨屏住呼吸,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身體緊貼著冰冷土墻,緩緩向那條狹窄窗縫靠近。墻上的寒氣透過并不厚實的衣物滲入脊背。
一股更濃烈的、混雜著腥膻和某種古老塵埃朽壞的濃重氣味撲面而來。透過縫隙,他看到屋內光線極為黯淡。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黃黑色的泥土墻體。靠墻似乎有個土坑,坑沿擺著幾個歪倒碎裂的、樣式簡陋怪異的陶土罐子。更深處堆著一團看不清質地、仿佛腐爛皮毛的黑暗之物。坑里,似乎隱約有些散亂的、慘白色的細碎東西被陰影遮掩。
他正要凝神細看那些慘白之物是什么,眼角余光突然被窗外街道的異動攫住。
那粘稠如實質的暗紅霧氣深處,離空地不遠的一片矮小灌木叢后,突然無聲地轉出幾個人影!
陳墨全身瞬間繃緊,所有神經都豎了起來。他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瞳孔因震驚而微微放大。
是村民!四個男人!他們肢體僵硬,如同釘在一起的木板,行走時沒有絲毫活物的自然起伏,連邁步的動作都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關節滯澀感,甚至抬腿的角度都異常一致,如同被無形的絲線強行牽引著四肢的木偶。他們肩上扛著一個沉重的、看不清具體形狀的長條物,包裹在一張散發骯臟油膩光澤的獸皮里,但那獸皮沒有完全裹住的兩端——赫然垂落著一簇沾滿污泥的、僵硬打卷的暗紅色毛發!
緊接著,粘稠暗紅的血漿順著骯臟的獸皮滴淌下來,沉重地砸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間凝成黑色的污點,仿佛砸在陳墨的心臟上!那絕對不是牲畜毛發!
更濃郁的、新鮮刺鼻的牲口血腥氣混合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污濁異味,在冰冷的空氣中猛地爆發開來,直沖陳墨的鼻腔。
然而讓陳墨瞬間血液幾近凍結的并非這濃烈血腥本身——就在那滴落的血漿砸向地面的一剎那!
他胸前緊貼著的——冰冷的陰差令突然震顫!
那是一種無聲的、來自魂魄深處的猛烈悸動!不是提示,不是指引!令牌本身傳來的并非任務目標的興奮,反而是一種充滿冰冷排斥、充滿沉凝警告的震鳴!那感覺……如同沉睡中的龍被污濁的穢物觸及了逆鱗,無聲的狂怒在冰冷的金屬深處咆哮!陰差令那浩瀚冰冷的氣息猛地向外一漲,如同無形的屏障將周身的暗紅煞氣生生逼退寸許!
令牌在警告!
它的震動激烈而突兀,陳墨只覺得一股寒潮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的血液,又有一團驚雷在胸腔里炸開!他緊握令牌的手心感到一陣鉆心刺骨的銳利刺痛!令牌傳遞來的,是與目標吻合的感應,卻也是對眼前這血腥景象和粘稠煞氣本質的強烈排斥與否定!
這地方的“兇”,這祭壇的本質……讓陰差令都感受到了某種深重的污穢!它的反應如此激烈,幾乎像是……在否定他自己之前的判斷!
他找錯了!
眼前這支死寂抬“牲”的儀式隊伍,那污濁血肉指向之處,絕對是他名冊上記載的恐怖核心——血源祭壇!
念頭電閃而過。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間纏上他的脖頸!必須退!絕不能讓他們發現自己在這里!
他猛地向拐角后更深、更濃的陰影中縮回身體,動作迅捷卻無聲無息,極力收斂住每一點可能逸散的生氣和聲響。
但幾乎就在他身形完全隱入拐角墻體的同一時刻,抬著重物走在最后面的那個村民毫無征兆地停下動作。他那覆蓋著一層灰白污濁翳膜的雙眼,如同兩枚腐朽沉滯的玻璃珠子,直勾勾地朝陳墨剛剛站立的位置——朝這處散發著活人氣息的黑暗墻角——轉了過來!
那麻木僵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深藏在渾濁眼底的暗紅血絲,似乎瞬間亮了一亮,如同微弱的燈花在鬼火深處跳動了一下。死寂如同活物般在他視線落點處涌動,空氣仿佛凝固了,連漂浮的塵埃似乎都凍結在昏暗血紅的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