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開的大門猶如地獄敞開的巨口，裹挾腥風(fēng)的陰寒黑氣如同決堤的冥河倒灌而入。陳墨只覺得視線瞬間被濃郁的黑暗吞沒，粘稠的濕冷氣息帶著腐蝕的味道鉆進鼻腔，耳中全是木門崩碎時的刺耳慘叫和被無形力量撕裂的空氣發(fā)出的嘶鳴。

他甚至沒能看清那些破門而入的黑影究竟是何物，只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在趙玄心那一聲厲喝“跑！”炸開的瞬間，身體先于意識啟動了。腳下一空，整個人幾乎是撲出了那道彌漫著木屑灰塵的破洞。山風(fēng)混雜著雨后的濃重水汽和泥土腥氣猛地拍打在臉上，竟帶來一絲劫后余生的刺痛清醒。

腳下是濕滑陡峭的泥徑，幾乎不成路形。爛泥裹著棱角分明的碎石，混雜著斷裂的樹枝，每一步踩下去都帶著失控的驚險。陳墨顧不上回頭，只將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在穩(wěn)住身體和攥緊高舉在頭頂?shù)哪菈K冰冷鐵牌上。右手死死扣住陰差令粗糙的邊沿，那徹骨的寒意如同活物般沿著手臂的經(jīng)脈向上侵蝕，所過之處肌肉酸麻僵硬，血管似乎要被凍結(jié)。他幾乎能感覺到掌心的皮肉與這塊“生死簿”之間那種詭異的吸扯粘稠感，仿佛這令牌正貪婪地汲取著他身體里最后一絲熱量和生氣。

身后，數(shù)道陰冷、銳利如實質(zhì)刀鋒的氣息死死鎖定著他，遠(yuǎn)比之前感應(yīng)到的壓迫感更具體、更致命。它們突破了山門處趙玄心符箓制造的短暫混亂，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緊追不舍。陳墨的寒毛倒豎，不用回頭也能“看到”那追索而來的惡意——模糊的輪廓在高速移動中搖曳，更像是幾張被撐起的、沾滿污漬的舊紙皮，邊緣飄忽不定，核心部位卻凝結(jié)著濃郁的、凍徹骨髓的黑暗。沒有嘶吼咆哮，只有絕對的、行刑者般的沉默，以及一種群體協(xié)作產(chǎn)生的、令人心悸的整齊壓迫。

“別停！眼睛看腳下！”趙玄心冰冷的聲音幾乎貼著他的耳根響起。陳墨眼角余光瞥見那道灰影如鬼魅般緊貼著自己左側(cè)陡峭的山崖移動。趙玄心的腳步快得不似凡人，腳掌踏在濕滑的泥石上卻異常穩(wěn)當(dāng)，只在落腳處漾開一圈極其微弱、幾乎無形的氣流漣漪，仿佛有無形的氣墊托著他。這與陳墨深一腳淺一腳、數(shù)次因踩到松動的石塊而踉蹌向前撲倒的狼狽形成了刺目的對比。那道灰影更像是在山壁飄行，而陳墨自己，則是一只在濕滑陡坡上拼死掙扎的、斷了腿的兔子。

“呃！”肩胛骨處猛地傳來一道刺骨冰錐般的觸感！一道近乎無形的陰冷箭矢擦著他的肩膀掠過，帶起的凍氣瞬間浸透了衣服和皮肉，半個肩頭瞬間麻痹。他一個趔趄，左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猛地向前滑倒。整個人幾乎是趴著向下滑去，高舉陰差令的右手臂被一塊突出的尖石狠狠刮過，火辣辣的疼混合著陰氣的冰寒，讓他幾乎慘叫出聲。

就在他臉部即將撞上一塊橫亙的巖石時，右側(cè)猛地傳來一股大力！他感覺自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后衣領(lǐng)，硬生生扯離了原來的軌跡。一道閃爍著微弱金光的符紙如同精準(zhǔn)計算過的攔截導(dǎo)彈，瞬間擦著他的臉頰飛過，精準(zhǔn)地撞上側(cè)面山壁一塊早已風(fēng)化松動的懸石。

轟！

不算巨大的撞擊聲，但效果驚人。那塊半人高的石頭應(yīng)聲碎裂，裹挾著大量泥土碎石，如同小型泥石流般轟然砸下，正好封堵在兩人剛剛經(jīng)過的狹窄小路上方！泥土碎石滾落，暫時阻斷了緊追不舍的那幾道紙皮黑影的前路，傳來一陣細(xì)微但令人牙酸的切割和撕裂碎石泥塊的聲音。

“廢物！”趙玄心咒罵一聲，語氣毫無溫度，只有對累贅的純粹不耐。他那道拉扯陳墨的力道方向陡變，帶著不容抗拒的推搡意味，將陳墨再次撞向更加危險、幾乎是筆直朝下的陡坡，“它們繞開很快！繼續(xù)引！去下面谷地！”

陳墨根本無法反抗這股力量，只能順著這股推力，手腳并用地向下爬滾、滑跌。爛泥灌滿了袖口和褲腿，鋒利的草葉劃破了他的臉頰和手背，混合著陰差令帶來的侵蝕性冰冷，每一處傷口都像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在扎刺。肺葉如同破敗的風(fēng)箱，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身后，被暫時阻斷的紙皮追兵方向傳來更加清晰、令人驚駭?shù)穆曇簟遣⒎谴┩刚系K，而是如同浸了水的紙被反復(fù)折疊、撕開、重組。數(shù)道黑影在泥石流上方詭異地蠕動、折疊，竟無視重力般直接穿透了障礙物的間隙，再次顯形，速度不減！陰差令的牽引如同黑夜中燒紅的烙鐵，即便隔著障礙，也死死吸引著這些來自幽冥的獵犬。

“就在前面！看到那個破屋頂了沒！”趙玄心如同引導(dǎo)牲畜去屠宰場，聲音冷酷地在前方稍低的位置響起。他指向前方濃霧籠罩的谷地。

陳墨狼狽地抬頭，視線透過被冷汗和血水模糊的眼睫。前方地勢稍稍平緩，濕氣更重，一層鉛灰色的薄霧如同骯臟的裹尸布低低覆蓋其上。就在這片濃霧的中心，一個低矮破敗的輪廓在霧靄中若隱若現(xiàn)——一座不知廢棄了多少年的山神廟（或土地廟？），僅存的正殿和半個布滿窟窿的、象征性的小門樓。瓦片崩碎，屋頂塌陷了大半，露出發(fā)黑的斷梁。唯一還算看得清結(jié)構(gòu)的小廟門框斜掛著，半扇腐朽的廟門在無風(fēng)的霧氣中輕微晃蕩。廟門上方，褪色的模糊紅紙上似乎還能辨認(rèn)出半幅殘缺的對聯(lián)，墨跡早已被風(fēng)霜雨雪侵蝕，只能勉強辨認(rèn)出“…殊途…鬼道…”幾個字，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那就是小鬼煞的老巢！濃霧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陳腐、腥甜，如同凝固了太久的淤泥突然被攪動。明明沒有一絲風(fēng)，陳墨卻感覺自己的頭發(fā)、汗毛都似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拂動。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這片區(qū)域，他那本如附骨之疽的陰陽眼感應(yīng)似乎受到了嚴(yán)重干擾，視野中的光線呈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水波般的扭曲和衰減，如同透過層層魚缸看東西，越是靠近那小廟，這種感官的遲滯和扭曲就越是嚴(yán)重！

噗！幾乎是同時，毫無征兆地，一只腐爛腫脹、流淌著黑色泥漿的手猛地從陳墨身側(cè)的爛泥地里破土而出！那手上仿佛覆蓋著濕滑的水草，帶著強烈的腥臭和令人作嘔的滑膩感，五指如鉤，閃電般抓向他的腳踝！冰冷的惡意幾乎要凍僵他的骨頭。

小鬼煞的攻擊！它果然盤踞在這里，而且感知到了“點心”的到來！

陳墨心臟驟停，頭皮發(fā)炸！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閃避動作，那只腐爛鬼爪帶著濃重的泥腥味已近在咫尺！

“敕！”

一聲短促而威嚴(yán)的低喝，伴隨著利器破空的銳嘯。一道黃影——是趙玄心的銅錢劍胚！——疾射而至，并非斬向那鬼爪，而是精準(zhǔn)無比地釘在了鬼爪伸出的泥地邊緣。

嗡！

劍胚入土的瞬間，一股無形的震蕩波從劍柄處炸開！那腐爛鬼爪周圍的空氣和泥漿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扭曲了一下。眼看就要抓住陳墨腳踝的手掌詭異地頓了一下，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標(biāo)，五指帶著幾分茫然的意味在空氣中徒勞地抓撓了幾下。與此同時，陳墨側(cè)后方緊追而至的幾個紙皮追兵的動作也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而微妙的遲滯，仿佛是整齊劃一的戰(zhàn)陣被這道突如其來的、干擾頻率的漣漪拂過，完美的協(xié)同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滾進去！”趙玄心的策略冷酷高效得令人齒冷。就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他一腳踹在陳墨因慣性前沖、又被鬼爪驚得微微側(cè)身的后腰上。這一腳的力量拿捏得極準(zhǔn)，既避免了陳墨跌入鬼爪范圍，又為他提供了最后的、無法抗拒的沖力，方向直指破廟那虛掩半開的腐朽廟門！

陳墨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被這股大力推得騰空而起，帶著滿身的泥水和血污，以狼狽不堪的姿態(tài)，朝著那扇象征著未知深淵的破舊廟門猛地撞了過去！

轟！

嘩啦啦——！

不是他身體撞上廟門的聲音。就在他身體飛撲到廟門前那片略為硬實、鋪著殘缺石板的地面時，異變突生！腳下那片石板下的泥土瞬間液化、塌陷！

那并非天然的沼澤淤泥，而是如同被無形大手瞬間掏空了地基！平整的地面剎那間變成了一灘深不見底的、翻滾著漆黑氣泡的泥潭漩渦！巨大的吸力猛地從下方傳來，混雜著刺鼻的惡臭和濃烈的陳腐陰氣，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就要將他囫圇吞下！

小鬼煞的第二波攻勢！它要將獵物直接拖入自己的巢穴最深處！

“呃啊——！”陳墨發(fā)出不成聲的嘶吼，雙手在空中瘋狂揮舞。右手緊攥的陰差令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烏光急促地閃爍了一下，冰寒感瞬間加劇，反而讓他在墜落的絕望中短暫地恢復(fù)了對手臂的微弱控制。他下意識地、幾乎是徒勞地?fù)]舞左臂，在失去平衡飛撲的過程中，袖口里藏著的那支光滑冰冷的禿筆，筆桿隔著薄薄的衣服布料，在他劇烈動作的手臂內(nèi)側(cè)狠狠地摩擦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痛卻帶來一絲詭異的清醒。

破廟，泥潭，身后是切開濃霧追索而至的紙皮追兵，腳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渦。陳墨腦中只剩下瘋狂的嗡鳴，身體失控地下墜，向著那翻滾著絕望氣泡的泥潭深淵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