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病倒的第七日，姜莞從慈寧宮出來時，天色已晚。初夏的風裹挾著花香拂過宮道，吹不散她眉間的憂慮。

“公主，回去用膳吧。“青黛輕聲勸道，“您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東西。“

姜莞搖搖頭：“先去藏書閣。“

自從太后昏迷，皇帝也憂思過度病倒了。朝政暫由丞相和幾位重臣把持，宮中人心惶惶。更讓姜莞不安的是，南疆軍餉已于三日前撥出，顧瑾派去跟蹤的人至今沒有消息。

藏書閣內靜悄悄的，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姜莞徑直走向最后一排書架，指尖劃過那些紅色封皮的賬冊——蕭景珩曾經站立的位置。

“公主在找什么？“青黛舉著燈問。

“不知道。“姜莞嘆了口氣，“或許只是……想找點線索。“

她沒說出口的是，蕭景珩離宮已近一月，音訊全無。雖然明知邊關路遠，傳信不易，但心中的不安卻與日俱增。

“公主！“蓮蓉匆匆跑來，“沈小姐來了，說有急事見您。“

姜莞眉頭一挑。自從蕭景珩“去世“，她閉門守孝，沈如霜來過幾次，送些自己做的點心和詩詞解悶。這次突然造訪，必有緣由。

回到昭陽宮，沈如霜正在花廳踱步，一見姜莞就迎上來：“公主，家父讓我立刻告訴您，南疆軍餉出問題了！“

姜莞心頭一跳，示意左右退下：“怎么回事？“

“押送軍餉的隊伍在青峰峽遇襲，所有銀兩不翼而飛。“沈如霜壓低聲音，“更奇怪的是，兵部上報的遇襲地點與實際不符，家父懷疑有人監守自盜。“

這與顧瑾的調查不謀而合。姜莞思索片刻：“沈小姐，本宮有個不情之請。“

“公主但說無妨。“

“本宮想辦個女子詩社，邀各府小姐入宮吟詩作畫，不知沈小姐可愿相助？“

沈如霜眼睛一亮：“如霜求之不得！只是……“她猶豫了一下，“九殿下新喪，公主此時辦詩社，怕會惹人閑話。“

姜莞微笑：“正是為了悼念九皇子。他生前最愛詩詞，本宮想以此寄托哀思。“

這個借口冠冕堂皇，任誰也挑不出錯來。沈如霜當即應允，還主動提出要邀幾位志同道合的閨秀一同參與。

送走沈如霜，姜莞立刻寫了一封密信，讓青黛送去顧府。信中詳細說明了南疆軍餉的最新情況，并附上了參加詩社的名單——都是朝中重臣的家眷。

“公主為何突然要辦詩社？“青黛好奇地問。

姜莞唇角微揚：“耳朵太多的地方，秘密就多。閨閣女子閑談時透露的消息，往往比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奏折更真實。“

三日后，第一次詩社在昭陽宮后花園舉行。十余位閨秀齊聚一堂，吟詩作對，好不風雅。姜莞特意準備了精致的茶點和上好的文房四寶，氣氛輕松愉快。

“聽說兵部李大人家的三小姐前日定了親。“一位粉衣小姐閑聊道，“許的是南疆節度使的公子。“

姜莞耳朵一動：“南疆？那么遠的地方，李家舍得？“

粉衣小姐壓低聲音：“公主有所不知，李家三小姐是庶出，能嫁到節度使府上做正室，已經是高攀了。更何況……“她左右看看，“聽說那位節度使近日立了大功，馬上就要調回京城了。“

姜莞與沈如霜交換了一個眼神。南疆節度使立功？莫非與那批失蹤的軍餉有關？

詩社散后，姜莞剛回到內室，蓮蓉就慌張地跑來：“公主，二殿下府上來人，說明日是二殿下生辰，雖人在邊關，府上仍按例設宴，請公主賞光。“

姜莞手指一緊。二皇子明明投奔了北狄，他府上還敢大張旗鼓辦壽宴？這擺明了是試探！

“去告訴來人，本宮一定到。“

蓮蓉退下后，青黛擔憂地問：“公主，這會不會是陷阱？“

“當然是陷阱。“姜莞冷笑，“但越是這樣，越要去。本宮倒要看看，誰在背后搞鬼。“

次日傍晚，姜莞乘轎前往二皇子府。她特意穿了素色衣裙，只戴一支白玉簪，既符合“守孝“的身份，又不失公主氣度。

二皇子府張燈結彩，賓客如云。姜莞一下轎，就感受到無數目光聚集過來，有好奇的，有探究的，更多的是不懷好意的。

“昭陽公主到——“

隨著通傳聲，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姜莞緩步前行，看到主位上坐著一個華服婦人——二皇子的正妃周氏。

“公主能來，真是蓬蓽生輝。“周氏笑容滿面地迎上來，“殿下雖遠在邊關，但知道公主親臨，必定欣慰。“

姜莞微笑還禮：“二皇兄為國戍邊，本宮理當來賀。“

寒暄間，姜莞注意到廳內幾個熟悉的面孔——兵部尚書、戶部侍郎，還有幾位與二皇子交好的將領。奇怪的是，丞相之子顧瑾也在座，正與一位老者低聲交談。

“顧公子也來了？“姜莞故作驚訝。

周氏笑道：“今日賓客眾多，顧公子代表丞相府前來。“

姜莞心下了然。顧瑾必是得知了什么消息，特意來探虛實的。

宴會開始后，一道道珍饈美味端上桌來。姜莞注意到，雖說是二皇子“生辰宴“，但席間無人提及壽星，倒像是普通的權貴聚會。

酒過三巡，周氏突然提議行酒令，輸者罰酒一杯。眾人哄然應允。幾輪下來，姜莞發現這酒令設計巧妙，總能把話題引向朝中局勢和邊關戰事。

“聽說九殿下臨終前，曾交給公主一樣東西？“一位武將突然問道，眼中閃著精光。

姜莞心頭一凜，面上卻不露分毫：“將軍聽誰說的？九皇兄走得突然，哪來得及交代什么。“

“是嗎？“武將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那公主可知九殿下在邊關安插了不少眼線？這些人現在……“

“王將軍！“顧瑾突然出聲打斷，“酒令輪到您了。“

武將悻悻地住了口，但姜莞已經明白了這場宴會的真正目的——他們在找蕭景珩留下的情報網！

接下來的時間里，姜莞格外小心，每句話都斟酌再三。顧瑾也不時插話，幫她化解一些尖銳的問題。

宴席將散時，周氏親自捧來一杯酒：“公主今日賞光，妾身敬您一杯。“

姜莞剛要接過，余光瞥見周氏指甲縫隙有些許白色粉末。她心頭一跳——酒里有藥！

“本宮近日身子不適，太醫囑咐忌酒。“姜莞不動聲色地推辭，“不如以茶代酒？“

周氏笑容不變：“公主這是不給妾身面子了？“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就在姜莞進退兩難之際，一個侍女匆匆跑來，在周氏耳邊低語幾句。周氏臉色大變，手中酒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液濺濕了裙擺。

“府上突發急事，妾身失陪了。“周氏匆匆離去，宴會也草草收場。

回宮的馬車上，姜莞仍在思索那個突然的消息是什么。正想著，轎簾被人輕輕掀起一角，一封信滑了進來。

姜莞迅速收起信，回到昭陽宮才拆開。信上只有寥寥數語：

“軍餉案涉多位重臣，南疆節度使已投北狄。京中危險，勿輕信他人。三日后子時，老地方見。——J“

是蕭景珩的筆跡！他還活著，而且要回京了！姜莞心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喜悅，隨即又被擔憂取代——京中形勢比他走前更復雜了，這個時候回來，豈不是自投羅網？

“青黛，去請沈小姐明日入宮。“姜莞收起信，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詩社該辦第二次了。“

次日，沈如霜如約而至，還帶來一個驚人消息：昨夜二皇子府上抓到一個刺客，據說是北狄派來的細作。

“刺客？“姜莞挑眉，“這么巧？“

沈如霜點頭：“更奇怪的是，那刺客當場服毒自盡，尸體卻被秘密運走了，連順天府都沒見到。“

姜莞若有所思。看來昨晚周氏匆忙離席，就是因為這個“刺客“。但真有這么巧嗎？蕭景珩剛說要回京，二皇子府就出現刺客？

“沈妹妹，詩社的事準備得如何了？“

“已經邀了十五位小姐，都是朝中重臣的家眷。“沈如霜拿出一份名單，“按公主吩咐，特別邀請了兵部尚書和李侍郎府上的小姐。“

姜莞滿意地點頭。通過詩社，她不僅能收集情報，還能與這些閨秀建立聯系，為將來鋪路。

沈如霜猶豫了一下：“公主，有件事如霜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家父前日收到邊關密報，說北狄新可汗身邊有個中原謀士，形貌酷似二殿下。“沈如霜壓低聲音，“但昨日早朝時，兵部卻奏報說二殿下仍在邊關督軍，只是因傷不便露面。“

姜莞瞇起眼睛。二皇子明明投奔了北狄，兵部卻說他仍在邊關，這是在為誰打掩護？

“沈妹妹，下次詩社，本宮想請幾位夫人也來坐坐，不知可否？“

沈如霜心領神會：“如霜明白，這就去安排。“

送走沈如霜，姜莞獨自在花園散步，思緒萬千。蕭景珩要回來了，京中形勢卻更加詭譎。二皇子府上的“刺客“，兵部的虛假奏報，南疆節度使的叛變……這一切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一陣風吹過，帶來淡淡的花香。姜莞突然想起蕭景珩離宮那晚，也是這樣的風，這樣的月色。當時他說“我會帶著真相回來“，而她承諾會等他。

“公主。“青黛匆匆走來，“顧公子派人送來的。“

那是一本《詩經》，看似普通，但姜莞很快在《秦風》一頁發現夾著的紙條：南疆節度使秘密回京，今晨入宮面圣，現宿于城西別院。

姜莞瞳孔微縮。南疆節度使本該在駐地，卻秘密回京，還面見了皇帝？這太反常了！

“備轎，本宮要去慈寧宮。“

太后雖仍昏迷，但慈寧宮的消息依然靈通。姜莞想試試能否從太后身邊的嬤嬤那里打聽到什么。

剛到慈寧宮門口，姜莞就感覺到氣氛不對。侍衛比平日多了一倍，宮女們神色慌張。

“公主金安。“太后貼身孫嬤嬤迎上來，眼中滿是憂慮，“您來得正好，老奴正想派人去請您。“

“出什么事了？“

孫嬤嬤左右看看，壓低聲音：“今早有人給太后下毒！幸虧發現得早，不然……“

姜莞心頭一震：“誰干的？“

“不知道。但老奴在太后枕下發現了這個。“孫嬤嬤塞給姜莞一塊殘缺的玉佩，“太后昏迷前一直握著它，像是很重要的東西。“

姜莞接過玉佩，心頭猛地一跳——這玉佩的紋路，與蕭景珩離宮前給她的那塊極為相似！

回到昭陽宮，姜莞立刻取出蕭景珩的玉佩。兩塊玉佩拼在一起，嚴絲合縫，竟是一對！更神奇的是，拼合后的玉佩背面浮現出一行小字：“萱室藏真，三十年后。“

“萱室？“姜莞喃喃自語。這像是某個地名或室名，但她在宮中從未聽說過。

“青黛，你可知道宮里有什么地方叫'萱室'？“

青黛搖頭：“奴婢沒聽說過。不過……“她猶豫了一下，“奴婢小時候聽奶奶說，萱草是忘憂草，古時候有些妃子住的地方會種滿萱草，祈求君王不忘恩寵。“

妃子的住所？姜莞若有所思。蕭景珩的生母曾是宮女，會不會與她有關？

夜深人靜，姜莞輾轉難眠。明日就是蕭景珩約定的日子，她既期待又擔憂。京中局勢越來越復雜，他此時回來，實在太危險了。

窗外月光如水，姜莞摩挲著那對拼合好的玉佩，突然發現兩塊玉的接縫處有些凹凸不平。她對著燭光仔細查看，竟是一幅微縮地圖！

地圖標注的是皇陵附近的一條密道，盡頭是一個叫“萱室“的地方。旁邊還有一行幾乎看不清的小字：“唯有血親可啟。“

血親？姜莞心頭一跳。蕭景珩給她這塊玉佩，是認為她能開啟這個密室？可她與蕭景珩并無血緣關系，除非……

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腦海：難道蕭景珩的生母，與昭陽公主有血緣關系？

這個念頭讓姜莞睡意全無。她起身來到書案前，翻出宮中妃嬪的名冊，仔細查找三十年前的記錄。

奇怪的是，永和十二年到永和十五年間，妃嬪記錄有明顯涂改痕跡，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什么。

“公主，您該休息了。“青黛輕聲提醒。

姜莞合上冊子：“你先睡吧，本宮再坐會兒。“

青黛退下后，姜莞取出蕭景珩的地圖冊，翻到皇陵那一頁。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小小的標記，與玉佩地圖上的位置吻合。

“蕭景珩，你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姜莞輕聲自語。

不知為何，想到明日就能見到他，心中竟涌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這感覺既陌生又熟悉，讓她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不行。“姜莞搖搖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感情用事會壞了大局。“

她來這個世界的目的是改變昭陽公主的悲慘命運，不是來談情說愛的。蕭景珩再特別，也只是她計劃中的一環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嗎？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反問。

姜莞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月亮，等待黎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