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未到，姜莞已經等在御花園東南角。這里假山環繞，林木蔥郁，是宮中少有的僻靜之處。

她特意穿了件不起眼的藕色衣裙，發間只一支銀簪，生怕引人注目。晨露沾濕了繡鞋，涼意從腳底蔓延上來。

“公主倒是守時。“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姜莞猛地轉身。蕭景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三步之外，一襲墨色錦袍，襯得他膚白如雪，眉目如畫，只是那雙眼睛依然冷得嚇人。

“九皇子約本宮來此，有何要事？“姜莞強自鎮定，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

蕭景珩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公主請看。“

姜莞接過信，展開一看，竟是李主事的供詞！上面詳細記錄了二皇子一黨如何克扣軍餉、虛報兵額，數額之大令人咋舌。

“這……“姜莞抬頭，“李主事不是被革職查辦了嗎？“

“昨夜死在天牢里。“蕭景珩語氣平淡，“服毒自盡。“

姜莞手一抖，信紙沙沙作響：“是你……“

“不是我殺的。“蕭景珩冷笑，“但有人不想他開口。“

姜莞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危險的懸崖邊上。原著中昭陽公主到死都不知道軍餉案的真相，而現在，她手里握著足以引發朝堂地震的證據。

“為何給我看這個？“

蕭景珩上前一步，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因為我想知道，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晨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姜莞發現他的睫毛出奇的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幾分凌厲。

“本宮只是不想坐以待斃。“姜莞直視他的眼睛，“九皇子又為何調查此事？“

蕭景珩沒有回答，只是拿回那封信，在掌心輕輕一搓，信紙竟化作齏粉，隨風飄散。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他重復那日的話，“公主若真想查，不妨從戶部的陳年賬冊入手。記住，紅色封皮的那些。“

說完，他轉身欲走。

“等等！“姜莞叫住他，“我們可否合作？“

蕭景珩腳步一頓，側過頭來，唇角微揚：“合作？公主憑什么認為我會信任你？“

“就憑我能在賞花宴上看穿沈如霜的價值，而其他人只當她是個書呆子。“姜莞上前一步，“九皇子隱藏得再深，也需要盟友。“

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復冷漠：“明日午時，藏書閣。“

留下這五個字，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假山之后。

姜莞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后背已經濕透。與蕭景珩交鋒，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回宮路上，一陣壓抑的哭泣聲引起了姜莞的注意。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蜷縮在墻角，衣衫破爛，露出的手臂上滿是淤青。

“怎么回事？“姜莞皺眉問道。

小宮女抬頭，臟兮兮的小臉上滿是驚恐，立刻跪下磕頭：“公主饒命！奴婢不是故意弄臟衣服的！“

蓮蓉小聲道：“公主，這是浣衣局的下等宮女，沖撞了您，奴婢這就打發她走。“

姜莞卻蹲下身，輕輕抬起宮女的下巴：“誰打的你？“

小宮女抖如篩糠，不敢說話。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奴婢管教下人，不勞公主費心。“

一個穿著管事服飾的老太監踱步過來，滿臉諂笑，眼中卻閃著輕蔑的光。姜莞記得他——劉福，浣衣局管事，原著中沒少幫昭陽公主干欺壓宮人的勾當。

“你打的？“姜莞站起身，聲音冷了下來。

劉福不以為意：“這小賤人洗壞了貴妃娘娘的衣裳，打死都不為過。“

姜莞盯著他那張油膩的老臉，突然想起原著中昭陽公主最后眾叛親離時，就是這個劉福帶頭往她身上潑臟水。

“蓮蓉，去請內務府總管來。“姜莞的聲音不大，卻讓劉福臉色驟變，“本宮倒要問問，什么時候宮規允許私設刑堂了？“

“公主！“劉福撲通跪下，“老奴知錯了！求公主開恩！“

姜莞不理他，轉向那小宮女：“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奴婢、奴婢沒有名字……“小宮女怯生生地說，“老家在幽州，爹娘都餓死了，叔叔把奴婢賣進宮……“

幽州？那不正是北方軍餉貪污案的重災區？姜莞心中一動。

內務府總管很快趕到，見是昭陽公主，立刻點頭哈腰。姜莞指著劉福：“此人濫用私刑，按宮規該如何處置？“

“杖二十，革去職務，發配辛者庫。“總管毫不猶豫地說。

劉福面如死灰，被拖走時還不可置信地瞪著姜莞，仿佛不認識這位曾經與他沆瀣一氣的公主。

“至于你，“姜莞對小宮女說，“從今日起，跟著本宮吧。“

小宮女呆住了，直到蓮蓉推了她一把才如夢初醒，連連磕頭：“謝公主恩典！謝公主恩典！“

回到昭陽宮，姜莞命人給小宮女梳洗更衣。洗凈臉后，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只是太瘦了些，顯得眼睛格外大。

“你可識字？“姜莞問道。

小宮女搖頭：“奴婢不識字，但會算賬。爹爹生前是賬房先生，教過一些。“

姜莞眼前一亮：“從今往后，你叫青黛，是本宮的貼身侍女。“

青黛激動得又要跪下，被姜莞攔住：“在本宮這里，不必動不動就跪。但有一樣——忠心。若讓本宮發現你有二心……“

“奴婢誓死效忠公主！“青黛聲音顫抖卻堅定，“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姜莞滿意地點點頭。她需要一個心腹，而這樣一個無依無靠、又來自北方的孤女，正是最佳人選。

午后，姜莞按約來到藏書閣。蕭景珩已經等在那里，面前攤開幾本紅色封皮的賬冊。

“這些是……“姜莞翻開一看，竟是各地軍餉發放的明細記錄。

“戶部存檔的副本。“蕭景珩指著其中一行，“看這里，幽州駐軍去年應領軍餉五十萬兩，實際只收到三十萬兩。“

姜莞仔細查看，果然如此。更奇怪的是，賬冊上的數字被人用特殊藥水修改過，若非仔細辨認，根本看不出來。

“二皇子好大的膽子！“姜莞倒吸一口冷氣，“這要是被父皇知道……“

“沒用的。“蕭景珩冷笑，“這些賬冊做得天衣無縫，就算皇上親查，也找不出破綻。“

“那你是怎么發現的？“

蕭景珩沒有回答，只是從袖中取出另一本小冊子：“這才是真實的發放記錄。“

姜莞對比兩本冊子，越看越心驚。二皇子一黨克扣軍餉不說，還虛報兵員數量，吃空餉的數額之大，足以抄家滅族。

“這些證據，足夠定二皇兄的罪了。“姜莞合上冊子，“為何不直接呈給父皇？“

蕭景珩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你以為皇上不知道？“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澆在姜莞頭上。是啊，皇帝怎么可能毫不知情？要么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么就是……

“二皇子背后還有人。“蕭景珩收起冊子，“此事牽連甚廣，公主若想活命，最好別再插手。“

“不行！“姜莞脫口而出，“邊關將士在餓著肚子保家衛國，朝廷蛀蟲卻在中飽私囊，天理何在？“

蕭景珩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公主當真變了。“

“本宮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姜莞迎上他的目光，“在這深宮之中，要么吃人，要么被人吃。本宮選擇前者。“

蕭景珩唇角微勾：“有意思。三日后太后壽宴，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說完，他又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姜莞回到昭陽宮，立刻召來青黛：“你在幽州時，可聽說過軍餉發放的情況？“

青黛臉色一變，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公主，奴婢爹爹就是為這事死的。他幫軍營管賬，發現上頭發下來的銀子少了一半，去理論，第二天就……“她哽咽起來，“他們說爹爹是醉酒墜河，可爹爹從不喝酒。“

姜莞心頭一震。看來軍餉貪污比想象的更嚴重，連地方上都有人因此喪命。

“青黛，你可愿幫本宮一個忙？“

“公主但憑吩咐！“

姜莞取出一張紙，寫下幾行字：“把這封信交給沈太傅府上的沈如霜小姐，務必親手交到她手里。“

青黛鄭重地接過信，藏進貼身的衣袋里。

次日，姜莞在宮中舉辦了一場詩會，名義上是為太后壽宴助興，實則想借此機會觀察朝中各派動向。

沈如霜如約而至，還帶來了幾位閨中好友。讓姜莞意外的是，顧瑾也隨父親前來，一襲月白長衫，風度翩翩。

“公主今日氣色甚好。“顧瑾行禮道，目光中帶著幾分探究。

自從賞花宴后，姜莞一直避免與顧瑾接觸，怕重蹈原著覆轍。但今日一見，卻發現他與想象中不同——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反而彬彬有禮。

“顧公子謬贊了。“姜莞微笑還禮，“聽聞公子剛從邊關回來，不知那邊情形如何？“

顧瑾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公主對邊關感興趣？“

“只是好奇。“姜莞示意他入座，“本宮讀過一些邊塞詩，想聽聽真實的邊關是什么樣子。“

顧瑾沉吟片刻：“邊關苦寒，將士們缺衣少食，卻仍堅守不退。尤其是幽州一帶，去年冬天凍死餓死的士兵就有數百人。“

姜莞心頭一震。這與她從賬冊和青黛那里聽到的完全吻合。

“朝廷不是撥了足夠的軍餉嗎？“她故意問道。

顧瑾苦笑一聲，正要回答，丞相突然咳嗽一聲，他立刻住了口。

詩會正式開始后，姜莞刻意引導話題，讓沈如霜有機會展現才華。沈小姐果然不負眾望，一首《春雪》技驚四座。

“‘玉龍戰罷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好氣魄！“姜莞由衷贊嘆，“沈妹妹此詩，當為今日魁首。“

眾人紛紛附和，只有二皇子蕭景明臉色陰沉。他今日不請自來，還帶著幾個心腹大臣，顯然別有用心。

“昭陽妹妹近來與沈小姐走得很近啊。“蕭景明似笑非笑地說，“怎么，不喜歡顧公子了？“

這話說得露骨，在場眾人都變了臉色。按照原著，昭陽公主此時應該羞惱交加，可姜莞只是微微一笑：

“二皇兄說笑了。本宮欣賞沈妹妹才華，正如欣賞顧公子的邊關見聞。難道在皇兄眼中，男女之間除了兒女私情，就不能有別的交往了？“

這一反問，倒顯得蕭景明思想齷齪。顧瑾投來感激的一瞥，沈如霜則紅了臉，低頭抿茶。

詩會結束后，姜莞正準備回宮，一個小太監悄悄塞給她一張紙條。展開一看，只有兩個字：“小心。“

字跡挺拔有力，與那日箭上的紙條如出一轍——是蕭景珩的筆跡。

姜莞心頭一緊，正想詢問，那小太監已經不見了蹤影。

回到昭陽宮，青黛已經候在那里，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公主，信送到了！沈小姐說，三日內必有回復。“

姜莞點點頭，又問：“路上可有人跟蹤你？“

青黛一愣：“奴婢沒注意……不過回來時，好像有個穿藍衣服的小太監一直跟在后面。“

藍衣服？那是內務府低等太監的服色。姜莞瞇起眼睛——二皇子果然派人監視她。

夜深人靜，姜莞獨自在燈下翻看青黛從宮外帶回的密信。這是沈如霜的父親沈太傅的親筆，詳細列出了幾位與軍餉案有關的官員名單，其中赫然包括戶部尚書和兵部侍郎——都是二皇子的心腹。

“果然如此。“姜莞喃喃自語。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輕響。姜莞迅速吹滅蠟燭，躲在簾后。片刻后，一個黑影翻窗而入，直奔她的書案。

就在那人翻動紙張時，姜莞猛地掀開簾子：“何人膽敢夜闖昭陽宮！“

黑影身形一頓，隨即向她撲來。姜莞早有準備，抓起桌上的硯臺砸過去。那人閃身躲過，卻撞翻了花瓶，巨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侍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黑影見勢不妙，轉身欲逃。姜莞趁機扯下他的面巾——

一張陌生的臉，左頰有一道刀疤。

“誰派你來的？“姜莞厲聲問道。

刀疤臉獰笑一聲，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幾下就不動了。

“服毒自盡……“趕來的侍衛長檢查后匯報，“公主受驚了。“

姜莞臉色蒼白地搖搖頭。這不是普通的小偷，而是死士。誰會派死士來偷她的資料？答案呼之欲出——二皇子蕭景明。

侍衛抬走尸體后，姜莞檢查了書案，發現沈太傅的信件完好無損，但蕭景珩給她的那份軍餉賬目副本不見了。

“奇怪……“姜莞皺眉。來人似乎專門沖著蕭景珩的證據而來。

她突然想起詩會上蕭景珩的警告紙條。難道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出？

更奇怪的是，蕭景珩為何要幫她？他們之間，到底是誰在利用誰？

姜莞望著窗外的月色，心中隱約不安。這場游戲，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