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書魂噬主
- 飯煩
- 3616字
- 2025-08-17 23:25:10
第四章:紙扎鋪
離開醫院的過程,充滿了詭異和壓抑的沉默。
守書人似乎擁有某種特殊的權限或影響力。
他只是出示了那枚奇特的黑色木符,低聲與那位嚴肅的老醫生交談了幾句,醫生緊鎖的眉頭下眼神幾度變幻,最終深深地看了病床上形容枯槁、只剩獨眼的默書一眼,沉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做任何阻攔。
護士們忙碌地拆除了默書身上大部分的監測設備,只留下最基礎的靜脈輸液。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車窗玻璃顏色深得近乎不透光的黑色商務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醫院的特殊通道出口。
守書人親自推著輪椅,將包裹在寬大病號服里、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默書送上了車。枯槁的右臂被小心地用固定帶束縛在身側,以免碰撞。
整個過程高效、安靜,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仿佛運送的不是病人,而是一件禁忌的物品。
車廂內異常寬敞,散發著皮革和某種淡淡的、類似陳舊紙張混合著草藥的味道。除了司機(一個同樣沉默、面無表情、穿著黑色夾克的中年男子),再無他人。
守書人坐在默書對面,閉目養神,那枚黑色的木符被他握在手心,如同老僧入定。
車子在城市的霓虹中穿梭,最終駛離了繁華的市區,進入一片老舊的城區。街道變得狹窄,路燈昏暗,兩旁是低矮的、帶著歲月痕跡的民居和小商鋪。
空氣中也彌漫起一種舊木頭、灰塵和陳年香火混合的氣息。
最終,車子在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巷口停下。巷子很窄,僅容兩人并行,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兩旁是斑駁的高墻。
“到了。”守書人睜開眼,聲音平淡無波。
他率先下車,然后示意司機幫忙將默書的輪椅抬下。
巷子幽深寂靜,只有輪椅碾過青石板的轆轆聲在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巷子盡頭,一扇低矮的、刷著暗紅色油漆的木門出現在眼前。門楣上掛著一塊老舊的木匾,匾上沒有任何文字,只雕刻著一個極其繁復、線條扭曲糾纏、仿佛無數眼睛和書頁融合在一起的抽象圖案,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陰森詭異。
門旁,掛著一個褪了色的、用細竹篾和白紙糊成的燈籠,燈籠紙上用墨筆畫著一個簡陋的、似笑非笑的童子臉,在夜風中微微搖晃。
這里……像一間紙扎鋪?默書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紙扎,那是給死人用的東西。
守書人沒有敲門。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黃銅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
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悠長而干澀的呻吟,仿佛許久未曾開啟。
門開了。
一股更加濃郁的、混合著陳舊紙張、漿糊、竹篾、劣質顏料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墳土陰冷的奇異氣息撲面而來,讓默書本就虛弱的呼吸為之一窒。
門內并非想象中堆滿紙人紙馬的作坊,而是一個狹窄的、光線極其昏暗的過廳。過廳兩側是高高的、頂到天花板的木架。
架子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擺放著的,不是尋常紙扎,而是一本本、一卷卷、一捆捆的……書!
它們形態各異,材質更是千奇百怪:有發黃脆弱的線裝書,有厚重的羊皮卷軸,有龜甲獸骨,有腐朽的竹簡木牘,甚至還有一些用不知名皮革縫合、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冊子……所有的書籍都被一種暗紅色的、細如發絲的繩索小心翼翼地捆扎著,繩索上似乎還穿著一些細小的、刻著符文的骨片或木片。整個空間被這些堆積如山的“書”塞得滿滿當當,只留下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通向更深的黑暗。
這里不像紙扎鋪,更像是一座……墳墓。一座埋葬著無數禁忌之書的墳墓!
輪椅被推入這令人窒息的“書墓”過廳。
守書人反手關上了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最后一絲天光。
只有過廳深處,一盞懸掛著的、燈罩也是白紙糊成的油燈,散發出微弱昏黃、搖曳不定的光芒,勉強照亮周圍堆積的書籍輪廓,投下無數扭曲晃動的巨大陰影,仿佛無數沉默的幽靈在注視著闖入者。
“這里……是什么地方?”默書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
空氣中彌漫的陳舊書籍氣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工作室里那本恐怖的羊皮卷,左眼窩深處的冰冷悸動似乎也強烈了一分。
“一個暫時的避風港,也是一座監獄。”守書人推著輪椅,在狹窄的書架通道中緩緩前行,輪椅的轆轆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你可以叫它‘紙扎鋪’。這里的主人,負責‘處理’那些不該存在于世、或暫時無法銷毀的‘問題’書籍。用你們現代的話說,算是……高危古籍收容所。”
“主人?”默書心頭一緊。
“一個比我更懂書,也更懂如何與書里那些‘東西’打交道的老家伙。”守書人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或者說是忌憚?“他脾氣古怪,但暫時能壓制住你身上的‘標記’,讓那東西無法準確定位你。”
通道走到了盡頭。前面是一道布簾。布簾也是陳舊的靛藍色土布,上面用暗紅色的線繡滿了密密麻麻、同樣無法辨認的符文。
守書人停下輪椅,沒有直接掀簾,而是抬手,用那枚黑色木符輕輕觸碰了一下布簾中心的一個符文印記。
布簾上的符文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激活,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紅光,隨即恢復平靜。
守書人這才伸手,掀開了布簾。
簾后的空間比過廳略大,但依然被堆積如山的書籍占據了大半。
中央有一張巨大的、看不出材質的黑色長桌,桌面上同樣刻滿了符文。
桌旁,一個身影正背對著他們,佝僂著腰,在昏黃的油燈下忙碌著什么。
那身影極其瘦小,穿著一件同樣深灰色、但更加破舊、沾滿各色顏料污漬的長衫,袖口挽起,露出干枯如同雞爪的手臂。頭發稀疏花白,用一根木簪胡亂挽著。
他手里正拿著一支細長的、仿佛某種動物骨頭磨制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一塊巴掌大小的、暗黃色的龜甲上刻畫著。
他的動作極其專注、穩定,刻刀劃過龜甲,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室內清晰可聞。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更加奇異的味道——除了紙墨塵灰,還有濃烈的朱砂、硝石、硫磺,以及某種帶著腥氣的……新鮮血液的味道?
“老紙頭,人帶來了。”守書人對著那佝僂的背影說道,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沉穩。
那被稱為“老紙頭”的身影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刻刀。
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身后的動靜置若罔聞。
默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個“老紙頭”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比守書人更加……非人。
那是一種長久浸淫在古籍、符咒和某種禁忌力量中形成的、如同陳年老棺木般的沉郁與陰冷。
過了足足有幾分鐘,老紙頭才終于停下了刻刀。他對著油燈,極其仔細地吹去龜甲表面的碎屑,然后才慢悠悠地轉過身。
當看清他的臉時,默書僅存的右眼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是一張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臉!布滿了刀刻斧鑿般的深深皺紋,仿佛經歷了千年的風霜。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一只眼睛渾濁發黃,像是蒙著一層翳;而另一只眼睛,竟然是……一片空白!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片如同劣質瓷器般的、死寂的灰白色!在這只灰白的“眼”下方,一道猙獰的、幾乎將半邊臉撕裂的陳舊疤痕,從額頭斜劃到下頜,疤痕邊緣的皮肉扭曲翻卷,如同被什么猛獸的利爪狠狠撕開過。
老紙頭那只渾濁的黃眼珠,緩緩轉動,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在默書身上。
那目光掃過他枯槁的右臂,停留在他被紗布覆蓋的左眼上,最后落在他那只緊握著筆記殘片的左手上。
他的視線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默書體內殘留的冰冷侵蝕和朱砂的灼熱氣息。
“哼。”一聲短促、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冷哼從老紙頭喉嚨里擠出。他那只灰白的“瞎眼”似乎也微微轉動了一下,對著默書的方向。
“被‘蝕書’啃過,沾了‘陽火’,還引出了‘陰蝕’……”老紙頭的聲音干澀刺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風箱里擠出來,“一身死氣,半截入土,偏生魂兒里還夾著點火星子……怪胎!麻煩!”他那只渾濁的黃眼珠里,沒有絲毫同情,只有一種看待棘手物品的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發現稀罕實驗材料般的探究。
他用那只干枯如雞爪的手,指向房間角落一個堆滿了雜物的陰暗處,那里有一張簡陋的行軍床。
“扔那兒。死不了就先躺著。”語氣如同吩咐處理一件垃圾。
守書人對老紙頭的態度似乎習以為常,平靜地將默書的輪椅推到行軍床邊。
默書感覺自己真的像一件被隨意丟棄的物品,恐懼和屈辱感交織,但更多的是對這個詭異地方和眼前這個恐怖老人的深深忌憚。
老紙頭不再看他們,轉身又拿起那塊刻畫好的龜甲,湊到油燈下仔細端詳,口中念念有詞,發出一些音節古怪、完全無法理解的低語。
守書人俯下身,在默書耳邊低語,聲音凝重:“在這里,別亂動,別亂看,尤其別碰任何一本書。老紙頭脾氣不好,但他刻在你床邊的東西,暫時能屏蔽‘蝕書’的感知。安心休養,恢復一點力氣。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關于你如何引動朱砂之力,關于你身上殘留的書魂侵蝕,關于如何徹底解決它……我們需要從長計議。記住,在這里,好奇心會要了你的命。”
默書躺在冰冷堅硬的行軍床上,枯槁的右臂毫無知覺地擱在身側,左眼窩的劇痛和冰冷感持續折磨著他。
空氣中混雜的朱砂、硝石、血液和無數陳舊書籍的味道,令人作嘔。
油燈昏黃搖曳的光線下,老紙頭佝僂的背影在堆積如山的“書墓”陰影中顯得更加詭異莫測,他手中那塊刻滿符文的龜甲,在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紙扎鋪的深處,只有刻刀的沙沙聲和老紙頭那含混不清的低語在回蕩,如同亡者的呢喃。
默書閉上僅存的右眼,感覺自己仿佛躺在一座巨大的、由禁忌知識構筑的墳墓中心。而那本名為“蝕書”的恐怖書魂的詛咒,如同跗骨之蛆,并未遠離,只是被暫時壓制在這更深的黑暗里。
他身體的每一寸痛苦,都在提醒著他,這場噩夢,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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