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散發著清甜香氣的果泥，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蜷縮在冰冷的金屬臺上，手腕和腳踝被能量環勒出的紅痕隱隱作痛。自由了，卻又無處不在的囚籠。那些冰冷的儀器指示燈，像無數只沉默而貪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捕捉著我每一絲細微的生理反應，甚至……每一個掠過的念頭。

我不敢動，不敢想。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驚擾了那些無形的監視者。

【好餓……】

這個本能的想法剛一冒頭，旁邊一臺監測儀的黃色指示燈就“滴”地一聲跳亮，閃爍了兩下，才不情不愿地變回綠色。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喉嚨。不行，不能想！他們會知道！他們會分析！那個白曄，他金色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數據和探究！

可是胃里空蕩蕩的灼燒感是如此真實，那果泥的香氣像鉤子一樣撩撥著我最原始的求生欲。雷恩……那個暴躁得像火藥桶一樣的男人，他剛才……是給我解開了束縛？還留下了食物？為什么？那聲粗聲粗氣的“吃了！”里面，除了命令，是不是還有一絲……別的？

【他也許……沒那么壞？】

滴——！黃色指示燈再次瘋狂閃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刺眼！

冰冷的恐懼瞬間澆滅了我剛剛冒出頭的、可憐巴巴的試探。我猛地咬住下唇，把自己蜷縮得更緊。愚蠢！林晚你醒醒！他們是一伙的！都是瘋子！那個雷恩，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圈養你！就像對待不聽話的寵物，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

不能吃！誰知道里面加了什么！精神穩定劑？還是別的更可怕的東西？

我死死盯著那碗果泥，眼神里充滿了抗拒和恐懼。

實驗室的門再次無聲滑開。

這一次，進來的是格蘭特。

他換回了一身奢華的深紫色絲絨長袍，仿佛剛才那身冰冷的防護服只是我的幻覺。他手里把玩著一顆新的寶石，色澤幽藍，內部仿佛有星云在旋轉。他步履悠閑，如同在自家后花園散步，紫羅蘭色的眼眸漫不經心地掃過實驗室，最后落在我身上，以及旁邊那碗一動未動的果泥上。

“哦？”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令人不適的玩味弧度，“我們挑剔的小星星，不喜歡雷恩指揮官親手準備的‘慰勞品’？”

他的聲音華麗低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仿佛真的只是在關心我的口味。

我繃緊身體，警惕地瞪著他，一言不發。

他緩步走近，目光在我警惕的臉和那碗果泥之間流轉，像是發現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

“看來，粗暴的關心果然不得人心。”他輕笑一聲，手腕一翻，那顆幽藍的寶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剔透的水晶瓶。瓶子里裝著少許瑩白色的、散發著朦朧微光的液體。

“試試這個？”他將小瓶遞到我面前，語氣誘哄，如同拿著糖果引誘小孩的騙子，“‘星夢鯨’的凝華，宇宙里最難捕捉的滋味之一。我想，它會更配得上你……獨特的感知力。”

那瑩白的液體在瓶子里緩緩流動，美得不可思議。

但我只覺得毛骨悚然。星夢鯨？凝華？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實驗材料？！

【拿走！我不吃你們任何東西！】我在心里尖叫，身體拼命向后縮，試圖遠離他和他手里那瓶漂亮得詭異的東西。

格蘭特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一絲。紫羅蘭色的眼眸微微瞇起，那種冰冷的、評估式的銳利光芒再次浮現。

“抗拒？”他慢慢收回手，指尖摩挲著水晶瓶光滑的表面，若有所思，“對雷恩粗糙的贈予是無視，對我精心準備的禮物是……恐懼？”

他向前傾身，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逼近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絲滑危險：

“有趣的區分度。是因為他只會砸碎東西，而我……擅長拆解靈魂嗎？”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因為極致的驚恐而放大。

他知道了！他一定也聽到了！他在試探我！用這種可怕的方式！

【魔鬼！你是魔鬼！離我遠點！】

滴！滴滴滴——！

旁邊的監測儀像是發了瘋一樣，黃色指示燈瘋狂閃爍，甚至發出了尖銳的、斷續的警報聲！

格蘭特的目光瞬間瞟向那臺聒噪的儀器，眼底閃過一絲了然，隨即那抹玩味的、令人膽寒的笑意又重新回到他臉上，甚至更加濃厚。

“看來，被我說中了？”他直起身，優雅地將那個水晶小瓶收回袍內，仿佛剛才那駭人的試探只是隨口的玩笑，“別緊張，小星星。開個玩笑而已。”

他嘴上說著玩笑，看我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個終于顯露出隱藏密碼的保險箱。

“畢竟，”他拖長了語調，紫眸里光影莫測，“能同時讓帝國最頂尖的醫療官失態，讓前線最暴躁的指揮官心軟……甚至可能還藏著更多驚喜的你，值得最特別的‘對待’，不是嗎？”

他最后幾個字說得又輕又慢，卻像冰錐一樣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第三次被猛地推開！

白曄站在門口，身上還帶著一股冷冽的、類似臭氧的味道，顯然剛從某個緊急實驗中脫身。他銀色的發絲有些微亂，熔金般的眼眸第一時間精準地鎖定了那臺仍在發出尖銳警報的監測儀，以及屏幕上瘋狂跳動的、代表我意識波形的混亂數據。

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格蘭特。”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毫不掩飾的驅逐意味，“出去。”

格蘭特攤攤手，做出一個無辜的表情，但嘴角那抹笑意卻絲毫未減：“我只是想來關心一下我們受驚的小寶貝。顯然，她需要更專業的……安撫。”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白曄一眼，優雅地轉身，哼著一段古怪而悠揚的調子，慢悠悠地踱出了實驗室。

門再次合上。

實驗室里只剩下我和白曄。

還有那臺依舊在尖叫的監測儀。

白曄快步走到控制臺前，手指飛快地操作了幾下。尖銳的警報聲戛然而止，但那屏幕上的波形依舊混亂不堪，像一團糾纏的、瀕臨斷裂的絲線。

他轉過身，走到金屬臺邊。金色的眼眸如同高精度的掃描儀，從上到下，仔細地審視著我。我的驚恐，我的顫抖，我臉上未干的淚痕，以及我死死盯著他、充滿絕望和戒備的眼神。

他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又要拿出什么可怕的儀器，或者再次用那冰冷的精神探針刺探我。

但他沒有。

他眼中那種瘋狂的探究欲似乎暫時被另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壓制了。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幾乎聽不見。

然后，他做了一件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他伸出手，沒有碰我，而是拿起了旁邊那碗被我和格蘭特都嫌棄了的、雷恩送來的果泥。他用旁邊消毒柜里取出的一把小巧的勺子，舀起一點點，遞到自己唇邊，極其自然地嘗了一口。

動作流暢，沒有絲毫猶豫。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他細細品味了一下，然后對我點了點頭，語氣恢復了那種慣常的、用于安撫的溫和，雖然眼底深處依舊殘留著冰冷的計算：“成分安全，能量配比適合你現在的狀態。雷恩雖然粗線條，但這方面不會出錯。”

他把那碗果泥輕輕推到我面前。

“你需要補充能量。”他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劇烈的情緒波動和意識活動消耗很大。”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碗被他嘗過的果泥，腦子一片混亂。

他……這是在試毒？向我證明沒下藥？

為什么？

【假象！都是假象！他只是想讓我放松警惕！方便他研究！】我在心里瘋狂告誡自己，身體依舊僵硬，不肯動彈。

白曄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顯然又“聽”到了。

但他沒有發怒，也沒有進一步逼迫。他只是沉默地看了我幾秒，然后轉身，開始在旁邊的儀器臺上操作起來。他調出了一個新的界面，上面不再是冰冷的數據流，而是一些……舒緩的、如同星空般緩緩流轉的柔和光點。

一種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平和頻率開始在整個實驗室里彌漫開來。那感覺不像之前強行注入的暖流，更像是一種背景音，試圖潛移默化地安撫我過度緊張的神經。

同時，他操作機械臂，將一支新的淡綠色試劑加入我的滴注液中。

“微量鎮靜和營養補充。”他背對著我，聲音平靜地解釋，“幫助你休息。你的意識海需要穩定，否則……”

他的話沒有說完。

但那種無形的、被全方位監視的感覺，似乎……減弱了一點點？那些冰冷的“注視感”依舊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壓迫性和攻擊性，更像是轉為了常規的記錄。

我蜷縮在金屬臺上，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眼前那碗果泥，內心激烈地天人交戰。

饑餓和求生欲最終戰勝了恐懼。

我顫抖地伸出手，極其緩慢地，舀起一點點果泥，遲疑地送進嘴里。

清甜綿密的口感在舌尖化開，帶著一種奇異的、滋潤干涸心靈的溫暖。是正常食物的味道。

我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幾下就把那碗不大的果泥吃了下去。空蕩的胃里終于有了實在的東西，那感覺讓我幾乎要哭出來。

白曄沒有回頭，但他面前的一塊光屏上，代表我生理指標的數據曲線，正緩緩趨向平穩。

吃完最后一口，疲憊和藥物作用如同潮水般涌上。我縮回冰冷的金屬臺，意識再次開始模糊。

昏沉中，我感覺到一床輕軟溫暖的毯子，被一只修長而穩定的手，動作有些生澀地蓋在了我身上。

那動作很輕，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遲疑。

我努力想睜開眼看清，但眼皮太重了。

最后墜入黑暗前，只有一個混亂的念頭殘留著——

【……為什么……不一樣……】

監測儀的屏幕上的波形，在規律的波動中，悄然滑過一個極其微弱的、困惑的峰值。

而站在控制臺前的白曄，熔金般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那條微小的峰值，指尖懸停在光屏上方，久久沒有落下。

他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一片沉沉的、無人能懂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