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后的甬道比想象中更長。
玉佩的微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地,腳下是經年累月積下的塵土,踩上去簌簌作響。靈素攥著玉佩的手心全是汗,方才在靜心庵爆發的力量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丹田處隱隱的酸脹,和四肢百骸的脫力感。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聽見前方傳來隱約的風聲——不是甬道里沉悶的氣流,是帶著草木氣息的、屬于曠野的風。
跌跌撞撞沖出甬道出口時,刺眼的陽光讓她瞬間瞇起了眼。等適應了光線才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坡的半山腰,身后是長滿藤蔓的石壁,早已看不出縫隙的痕跡。山下是連綿的林地,遠處隱約有炊煙,卻不知是哪個村落。
“咕咕……”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靈素這才想起,從清晨到現在,她粒米未進。她摸了摸身上的粗布道袍,除了那半塊玉佩,再無長物——管事師姐總說她“笨手笨腳”,連個儲物袋都沒資格用。
她沿著荒坡往下走,想找些野果充饑,可深秋的山林蕭索,能吃的野果早就落盡了。走到谷底時,天漸漸陰了下來,風卷著烏云壓得很低,眼看就要下雨。
靈素心里發慌。她自小在山村長大,知道這種天氣在野外有多危險,正想找個巖洞避雨,眼角突然瞥見不遠處的林間,立著一座破敗的山神廟。
廟門早就沒了,只剩兩尊缺了胳膊的泥塑神像,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猙獰。靈素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總比在雨里淋著強。
廟中央有個被人用過的火堆,灰燼里還殘留著幾根木炭。她蹲下身,想試著鉆木取火,指尖剛觸到干燥的柴草,外面就“嘩啦啦”下起了雨。
雨勢又急又猛,打在廟頂的破洞上,濺起一片片水花。靈素縮到神像后面避風,抱著膝蓋,鼻尖突然一酸。
不過半日功夫,她就從靜心庵的雜役弟子,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邪修”。那股能讓枯木生花的力量,到底是什么?腦海里那些白衣女子的畫面,又是什么?
她掏出懷里的玉佩,借著從破洞漏下的天光仔細看。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著繁復的花紋,像是某種藤蔓,又像是流動的云氣,在邊緣處有個明顯的缺口,像是從什么東西上斷裂下來的。
就在這時,廟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不是野獸的沉重踏地,是人的腳步,踩在泥濘里,帶著一種刻意放輕的謹慎。靈素瞬間繃緊了神經,往神像后面縮得更深了些——她不知道來的是靜心庵的追兵,還是山林里的盜匪。
腳步聲在廟門口停住了。
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女子走了進來,身形瘦削,頭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著,臉上沾著些泥點,卻掩不住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冰的刀子,掃過廟里的每個角落,最后落在靈素藏身的神像后。
“出來。”
女子的聲音很啞,像是很久沒好好說話,每個字都帶著冷意。
靈素咬著唇沒動。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有靈力波動,而且比靜心庵的管事師姐強得多,若是動手,自己絕無勝算。
“我數三聲。”女子的聲音沒有起伏,“一——”
靈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二——”
就在對方要數到三時,靈素猛地站起身,舉起雙手:“我沒有惡意!”
女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從粗布道袍掃到她攥著玉佩的手,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靜心庵的人?”
靈素愣住了:“你認識我?”
“不認識。”女子冷笑一聲,指尖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銀亮的針,針尖泛著青黑色,“但你的道袍,還有你身上這股……半吊子的坤元氣,騙不了人。”
“坤元氣?”靈素抓住了這個詞——和她在甬道里聽到的“坤元不滅”對上了。“你知道坤元?”
女子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你練了坤元道?”
“我……我不知道。”靈素急忙解釋,“我今天才發現自己有這種力量,她們說我是邪修,要抓我……”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女子打斷了:“她們當然說你是邪修。”女子轉過身,走到火堆旁,用腳尖撥了撥灰燼,“畢竟,坤元道要是能正大光明地練,她們還怎么把女修當成只會溫養靈力的鼎爐?”
“鼎爐?”這個詞靈素在靜心庵聽過,是師兄們私下里說的葷話,指那些被高階修士當作“補品”的女修,她一直以為是謠言。
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一聲:“看來你在靜心庵待得夠久,連自己是砧板上的肉都不知道。”她頓了頓,突然轉頭看向靈素,“你剛才說,你今天才覺醒?”
靈素點點頭,把蘭草開花、被師姐追殺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腦海里的畫面和甬道的事——她還不能完全信任這個陌生女子。
女子聽完,沉默了片刻,指尖的銀針收了回去。“算你運氣好,沒被她們當場廢了靈根。”她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扔給靈素,“吃吧。”
靈素接住,打開一看,是幾塊干硬的麥餅。她確實餓極了,也顧不上客氣,拿起一塊就往嘴里塞,噎得直瞪眼。
女子看著她,眼神緩和了些,遞過一個水囊。
“謝謝。”靈素接過水囊,喝了兩口,才感覺緩過來,“還沒問姐姐名字……”
“青黛。”
“我叫靈素。”
兩人一時無話,只有廟外的雨聲嘩嘩作響。靈素偷偷打量青黛,發現她雖然穿著勁裝,手腕處卻有一圈淡淡的紅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很久,和自己被“靜心訣”反噬時的傷痕有些像。
“你也是……被追殺的?”靈素問。
青黛抬眼看她,沒直接回答,反而問:“你打算去哪?”
靈素茫然了。她從未離開過靜心庵周圍,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不知道的話,就跟我走。”青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至少我知道,哪里能讓你活下去,還能讓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坤元道。”
靈素愣住了:“你愿意帶……帶我走?”
“不是帶。”青黛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玉佩上,“是暫時同盟。你的坤元氣雖然弱,但很純,或許……能解開我身上的東西。”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就在這時,廟外傳來幾聲馬蹄聲,伴隨著人的呼喊:“仔細搜!那邪修跑不遠!”
是靜心庵的追兵!
青黛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抓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屈指一彈,枯枝竟像利箭般射向廟門,正好擋在門框中央。“躲好。”她對靈素低聲道,自己則走到廟門內側,指尖的銀針再次出現,泛著幽幽的綠光。
靈素縮到神像后,心臟“咚咚”直跳。她看到青黛的身影隱在門后的陰影里,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狼。
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透過門縫照了進來。
“這邊有座破廟,進去看看!”
隨著一聲吆喝,幾個穿著靜心庵道袍的弟子舉著火把沖了進來。
就在他們踏入廟門的剎那,青黛動了。
黑色的身影像一道閃電,銀針刺出的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只聽幾聲短促的悶哼,沖在前面的兩個弟子就倒了下去,臉色發青,顯然是中了劇毒。
“有埋伏!”剩下的人驚呼著祭出法器。
青黛卻不與他們纏斗,身形一晃,繞到他們身后,指尖的銀針再次落下。靈素只看到銀光閃爍,慘叫聲此起彼伏,不過片刻功夫,追來的五個弟子就全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青黛拍了拍手,像撣掉灰塵似的,看都沒看地上的人。“走了。”
靈素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這身手,比靜心庵的長老還要厲害。
兩人剛走出廟門,青黛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弟子,又看了看靈素:“你剛才那招……能讓枯木開花的,能不能讓這些人暫時醒不了?”
靈素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是說自己的坤元之力。“我……我試試。”
她走到一個昏迷的弟子身邊,猶豫著伸出手,按在對方的手腕上。她試著回想早上讓蘭草開花時的感覺,心口的玉佩微微發燙,一股溫和的力量順著指尖流入對方體內——不是攻擊,也不是治愈,而是像給緊繃的琴弦松了勁,讓對方的靈力變得格外滯澀。
“這樣……大概十二個時辰醒不了。”靈素不確定地說。
青黛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有點意思。”她轉身走進雨里,“跟上。”
靈素攥緊玉佩,快步跟了上去。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和道袍,卻沒讓她覺得冷。她看著青黛在雨幕中穿行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在逃亡了。
至少,不是一個人了。
雨幕深處,青黛的聲音飄了過來,帶著些微的暖意:“記住了,靈素。在這修仙界,女修要想活,要么像靜心庵那樣裝乖賣巧,要么……就得比他們更狠。”
靈素咬了咬唇,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