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庵的晨鐘敲到第三響時,靈素正在后院掃落葉。
深秋的風卷著碎金般的銀杏葉,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她握著掃帚的手頓了頓,目光落在墻根那叢枯了半季的蘭草上——昨夜淋了場冷雨,本就焦黃的葉片蜷得更緊,像極了庵里老尼們念經時佝僂的背。
“靈素!發什么呆?”
管事師姐的呵斥從月亮門傳來,帶著慣有的不耐煩。靈素趕緊低下頭,加快了掃地的動作。她在靜心庵三年,從沒人指望她能像其他師妹那樣,把“靜心訣”練出半分靈力——她的靈根駁雜,五行為土,偏偏土性鈍滯,連最基礎的引氣入體都磕磕絆絆,被庵主斷定“難成大器”,只能做些灑掃雜活。
“今日輪到你去前殿擦供桌,仔細著些,別碰倒了三清像前的長明燈。”管事師姐丟下這句話,轉身時裙擺掃過石階,帶起的風又吹落幾片葉子,恰好蓋在那叢蘭草上。
靈素應了聲“是”,等腳步聲遠了,才蹲下身,輕輕撥開蘭草葉上的落葉。指尖觸到葉片的剎那,她忽然覺得心口微微發燙,像揣了顆曬過太陽的石子。這種感覺很熟悉,小時候在山村,她只要碰一碰蔫了的秧苗,第二天準能看到嫩芽冒出來,爹娘總說她“手氣好”,可進了仙門才知道,這根本不是什么“手氣”,只是不值一提的“凡俗濁氣”。
她自嘲地笑了笑,正要起身,指尖下的枯葉竟輕輕顫了顫。
一片極淡的綠意,正從焦黑的葉尖慢慢暈開,像墨滴入水。
靈素猛地縮回手,心臟“咚咚”跳起來。她屏住呼吸,看著那叢蘭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葉片,枯黃褪成翡翠色,甚至在葉心抽出了一點鵝黃的花苞。
這不是幻覺。
她的指尖還殘留著那股溫熱,順著血脈往四肢蔓延,連帶著丹田處那團總是凝滯不動的“氣”,都輕輕晃了晃。
“妖術!”
一聲尖利的驚叫從身后炸開。靈素回頭,只見負責灑掃的小師妹捂著嘴,臉色慘白地指著那叢蘭草,“你、你對它做了什么?”
動靜驚動了前殿的師姐們。管事師姐快步走來,看到墻根那叢生機勃勃的蘭草,又看看靈素,眼神陡然變得銳利:“靜心庵的規矩,禁練旁門左道,你好大的膽子!”
靈素張了張嘴,想解釋自己什么都沒做,可喉嚨像被堵住了。她看到管事師姐袖口微動,一道微弱的白光朝她襲來——那是“靜心訣”的基礎束靈術,專門用來壓制弟子的靈力異動。
白光落在身上的瞬間,心口的溫熱突然暴漲。靈素像被燙到一般蜷縮起來,懷里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硬物硌得她生疼——是她昨天在庵后禁地撿的半塊玉佩,灰撲撲的,刻著看不懂的花紋,她覺得好看,就揣在了懷里。
此刻,那玉佩正透過粗布衣衫,燙得像塊烙鐵。
“啊——”
管事師姐突然慘叫一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踉蹌著撞在墻上。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靈素自己——她的周身竟浮起一層淡金色的光暈,像初春融化的陽光,而那叢蘭草在光暈中輕輕搖曳,花苞“啪”地綻開,吐出帶著清露的花瓣。
“是邪修!她練了邪術!”有人高喊。
“快稟報庵主!”
混亂中,靈素下意識地抓住胸口的玉佩。指尖觸到玉佩花紋的剎那,無數破碎的畫面猛地撞進腦海——
高空之上,一群身著白衣的女子御劍而行,她們的衣袖上繡著與玉佩相同的花紋,手中的長劍揮灑出比太陽更熾烈的光芒,在她們腳下,是綿延萬里的瑤山,山巔的宮殿群在云霧中若隱若現……
畫面的最后,是一場大火。
紅色的火焰吞噬了宮殿,也吞噬了那些白衣女子的身影,有人在火中嘶喊,聲音卻清晰得像在耳邊:“坤元不滅……”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現實的呼喊將靈素從混沌中拽回。她看到庵主帶著幾位長老快步走來,她們的法器已經出鞘,靈光閃爍,顯然是動了真格。
“不是邪術……”靈素搖著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我沒有……”
可沒人信她。在靜心庵,女子的靈力只能溫順如溪流,用來溫養道心,輔佐未來的道侶,像這樣能催發生機、甚至彈開師姐的力量,從來都被視為“異端”。
混亂中,她瞥見那叢剛剛綻放的蘭草,被一位長老揮出的靈力擊中,瞬間化為齏粉。
心口的玉佩燙得更厲害,像是在替她疼。
靈素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轉身,拼盡全力朝庵后的竹林跑去。身后的喊殺聲、法器破空聲越來越近,但她不敢回頭。丹田處那團“氣”從未如此活躍,像有顆種子在里面生根發芽,帶著她往竹林深處沖去——那里是靜心庵的禁地,傳說埋著前代弟子的枯骨,從沒人敢靠近。
可她的腳像有自己的意識,徑直沖向禁地深處那面刻滿青苔的石壁。玉佩從懷里滑落,“當啷”一聲撞在石壁上,那些看不懂的花紋突然亮起金光,與她周身的光暈融為一體。
石壁緩緩裂開一道縫隙,露出里面幽深的黑暗。
靈素回頭望了一眼,靜心庵的飛檐在竹林外若隱若現,晨鐘的余響還在空氣中回蕩。她曾以為這里是歸宿,卻原來,從她能讓枯木生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屬于這里。
她撿起地上的玉佩,握緊。
腦海中又閃過那個畫面——火海中,有人喊“坤元不滅”。
這一次,她聽清了。
靈素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了石壁后的黑暗。縫隙在她身后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面的追殺聲,只留下玉佩的微光,在她掌心明明滅滅,像一顆不肯熄滅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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