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撥云見日

警笛聲在夜色里撕開一道口子，紅藍交替的光芒映在覆著薄塵的煤堆上，把黑與灰染成詭異的斑駁。王瑞玄推開車門，干燥的夜風帶著煤渣氣息撲面而來，他目光掃過保衛科小樓——那棟三層建筑此刻像頭沉默的巨獸，被血腥味和硝煙味籠罩，門口拉起的警戒線在風中獵獵作響。

鐘曉曉拎著法醫箱跟在后面，徑直走向樓門口的姜道生。這位保衛科長臉上的血漬已經半凝，顴骨處的劃傷結著暗紅的痂，見到他們，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只是指了指里面。

“現場保護得怎么樣？”王瑞玄的聲音壓過風聲，他從口袋里掏出白手套戴上，指尖觸到冰涼的布料時，注意到姜道生手里攥著個變形的鑰匙串，金屬環上還掛著片帶血的布料。

“除了搶救傷員，別的沒動過。”姜道生道，“鐵皮柜鎖得好好的，錢一分沒少……可他們……”他忽然捂住臉，嗚咽聲混著夜風，像頭受傷的野獸在哀鳴。

鐘曉曉已經走進隊長室，門框歪斜地掛在合頁上，綠漆剝落處露出里面的木茬，上面沾著暗紅的血點，地上的《礦區保衛細則》被血浸透，“安全”兩個字的筆畫間凝著黑紫的血塊，旁邊散落著幾支鋼筆，其中一支的筆尖斷了，墨水在地面暈開，像朵丑陋的花。

她蹲下身，法醫箱打開的瞬間，消毒水的氣味沖淡了些許血腥味。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離門最近的那具尸體——身上的衣物被霰彈撕開個大洞，棉絮混著碎骨露出來，胸口的血已經半凝，在地上積成不規則的形狀。她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拂過死者的眼瞼，那雙眼還圓睜著，瞳孔里映著天花板的裂紋，像是還沒從猝不及防的驚恐中回過神。

王瑞玄站在走廊里，目光落在墻上的彈痕上。霰彈的痕跡呈扇形散開，最密集的地方集中在腰部高度，顯然歹徒是端著槍平射的。他俯身撿起枚變形的彈殼，黃銅表面沾著灰塵，底部的擊發痕跡很深——是改裝過的獵槍，撞針力度比普通型號大得多。

“走廊盡頭的倉庫，三道鎖都完好。”姜道生跟在后面，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里面三個人，是用身子頂住門死的。”他指著倉庫門板上的彈孔，那些孔洞密密麻麻，邊緣的木屑向外翻卷，“他們把炸藥包都準備好了，要不是有人用老虎鉗夾斷了導火索……”

王瑞玄推開倉庫門時，一股濃重的煤煙味涌了出來。鐵皮柜立在墻角，三道鎖的鎖舌都緊緊嵌在鎖扣里，柜門上的彈痕深淺不一，顯然是被霰彈近距離轟過，卻沒穿透厚厚的鋼板。靠在柜子上的兩具尸體，手都保持著抵門的姿勢，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其中一人手里還攥著把老虎鉗，鉗口夾著一小截燒焦的導火索。

“受傷的人呢？”王瑞玄回頭問。

“送醫院了。”姜道生的聲音帶著哭腔，“醫生說還在搶救，能不能挺過來要看今晚了。”

鐘曉曉已經開始檢查倉庫里的尸體。其中一具尸體后心有個貫穿傷，子彈從左肩胛骨穿出，帶出來的碎骨卡在毛衣纖維里。她用鑷子夾起塊彈片，對著從窗戶透進來的警燈光線看了片刻，又轉向另一具尸體——姜道生剛在門口指認過，這具是歹徒之一。她仔細查看其頸部和手臂，發現有被火焰燒毀的殘余紋身痕跡，雖大部分模糊，但仍能看出是某種圖案的一部分，并非雜亂無章的線條；她又輕輕撥開死者面部焦黑的皮膚，注意到口腔內有一顆假牙。

王瑞玄走到窗邊，推開條縫，外面夜色濃重，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被風吹得搖晃的警戒線。他想起姜道生說的話——歹徒開著輛灰綠色的 212吉普車。他拿出對講機：“查灰綠色212，重點排查市區和通往鄰縣的路。”

值班室的地上，一人趴在臺賬上，后背的血浸透了報紙，把“安全生產迎新春”的標題染得面目全非。

鐘曉曉這時走了過來，法醫箱的蓋子扣得很緊。她簡單點了點頭，示意現場初步勘查完畢。

“留下一個組在現場繼續勘查，兩個組沿路搜查，其余人收隊。”王瑞玄對著對講機下令，聲音沉穩，“回局里，立即匯總所有情況。”

車窗外的警燈依舊閃爍，紅藍光芒映在王瑞玄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警車駛進公安局大院。王瑞玄推開車門，揉了揉發僵的脖頸，一夜未眠的疲憊壓在肩頭，卻被案件的沉重蓋了過去。技術科的同事正忙著給現場證物分類貼標，走廊里人影匆匆，空氣里只有紙張翻動和腳步聲交織的沉悶。

“會議室都安排好了，姜科長和礦區那邊的幾個證人都在里面等著。”年輕警員迎上來，遞過一份現場照片的初步整理冊。

王瑞玄接過冊子，指尖在封面上頓了頓：“按流程來，一個個到隔壁辦公室做記錄。”

會議室里，長條桌旁坐了七八個人，除了姜道生，還有幾個礦區的值班人員——都是昨晚在安全區域，沒直接卷入沖突的。見王瑞玄進來，幾人都站了起來，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

“各位辛苦了，”王瑞玄語氣平靜，“麻煩姜科長先跟我來一下。”

姜道生點點頭，率先跟著走進隔壁辦公室。他在椅子上坐下，開口說道：“我昨晚在二樓辦公室整理安全巡查記錄，七點剛過，聽見樓下傳來槍響。當時沒看到樓下情況，抓起內部電話打給礦區派出所，說清‘保衛科遇襲’就掛了機，躲到窗戶后面觀察。”

“看到了什么？”

“就見四個人往倉庫沖，三個端獵槍，一個持短槍，都戴口罩。后來他們撤走時，我又看了一眼，其中兩個是長頭發，像是女的。我們的配槍都在一樓槍柜，沒隨身攜帶，當時沒法下去。”

接下來是門衛老張頭。他走進辦公室，坐下后說道：“六點五十，灰綠色212到門口，車身干凈沒沾泥。副駕駛遞來紙條，寫著‘保衛科叫過來的’，我放行了。車窗貼了膜，看不清里面。”

第三個進來的是礦區電工老李，昨晚在離保衛科不遠的配電室值班：“聽見槍響從窗戶往外看，見 212停在樓門口，下來四個人往樓里沖，手里都有槍。后來跑出來還是四個人，上車往東邊大道開了。其中兩個看著是長頭發，像女的。”

另一位在食堂值班的女職工補充：“我從食堂后窗看到那輛車，下來的人里，有兩個頭發挺長，跑的時候頭發露在口罩外面。”

醫院那邊的消息由跟進的警員電話匯報：“李學林還沒醒，但醫生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劉偉東醒了，狀態還行，他說當時沖進來的歹徒里，有一個是長發，戴口罩和鴨嘴帽，穿黃色夾克衫，另一個戴普通帽子，也戴口罩，穿黑色外衣。”

等所有證人都記錄完畢，王瑞玄回到會議室，鐘曉曉正對著尸檢報告整理要點。見他進來，她抬起頭：“那具歹徒尸體，身上有部分被燒毀的紋身，只剩小塊殘留，看不出原樣，口腔里有顆假牙，就是普通款式，沒什么特殊標記。”

王瑞玄在桌旁坐下，指尖點著桌面：“匯總：歹徒四人，三持獵槍一持手槍，均戴口罩，其中至少一人為長發（戴鴨嘴帽、穿黃色夾克衫），另一人戴普通帽子（穿黑色外衣），乘灰綠色 212吉普作案，目標明確是倉庫，且了解倉庫結構和炸藥存放。行動專業，撤退有序。”

“獵槍的改裝痕跡明顯，已送彈道實驗室。”鐘曉曉補充道。

“車輛排查呢？”

“交通科在查全市的綠色 212，暫無吻合信息。”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寫下幾個要點：“疑點有三：一是歹徒怎么知道倉庫有炸藥；二是他們如何摸清保衛科的布局和配槍情況；三是 212的去向。”

“下一步，”他回頭看向眾人，聲音沉穩，“一，查南山礦近五年離職員工，尤其是接觸過倉庫和爆破品的，包括女性；二，查 212往東大道沿線監控；三，技術科盡快出彈道報告，比對槍支檔案；四，結合發型、帽子和衣著特征，排查近期周邊可疑人員。”

話音剛落，一個警員進來報告，沿路搜查的小組反饋回消息說：在東邊大道離礦區五公里的路邊草叢里，發現兩頂假發，都是長卷發，看著挺新的。”

王瑞玄眼神一凜：“收好證物，立刻送去技術科檢驗！”他放下對講機，看向眾人，“看來所謂的‘長發’，未必是真的。”

窗外的晨曦滿會議室地板，照在白板上的字跡格外清晰，王瑞玄看著桌上的文件，這些零散的證詞和現場痕跡，正一點點拼湊出歹徒的輪廓。他知道，離找到他們不遠了。

這場追兇，已經有了明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