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潤望著省爾伸來的手，又看了眼身旁急得直跺腳的少年，沒有猶豫，借著他的力道翻身上馬，坐在了他身后。少年也機(jī)靈，立刻抓住馬腹旁的韁繩，跟著快步跑起來。

省爾勒了勒馬繩，聲音沉穩(wěn)：“往哪走？”

“城外竹林！”少年搶著答道，語氣里滿是急切，“我娘咳得快喘不上氣了，還吐了血！”

省爾不再多問，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駿馬嘶鳴一聲，穩(wěn)穩(wěn)地朝著城外奔去。

風(fēng)從耳邊掠過，宋潤下意識抓緊了省爾的衣角，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倒讓她莫名安定了幾分。

“你怎么會在這里？”宋潤趁著顛簸的間隙問道。

省爾是趙將軍身邊的人，平日應(yīng)該跟在宮里當(dāng)值才是。

省爾目視前方，聲音透過風(fēng)聲傳來：“趙將軍命我去城外查看流民安置情況，剛巧返程?！?

他頓了頓，又補(bǔ)充道，“方才在巷口瞥見你的身影，本想打個招呼，卻見你神色匆忙，便跟了過來?！?

說話間，駿馬已奔至城門口。

已盡申時末，城門正要關(guān)閉。

守城士兵見駿馬奔來，已將長戟橫在門前，高聲喝道：“城門即將關(guān)閉！晚歸者明日再行入城！”

省爾勒住馬，從懷中掏出一塊刻著“趙”字的玄鐵令牌，抬手亮出：“軍中公務(wù)，護(hù)送醫(yī)者出城救人，速速放行！”

士兵見了令牌，神色立刻恭敬起來，忙揮手撤下長戟，側(cè)身讓開道路：“原來是趙將軍麾下，失禮了！二位請！”

駿馬踏著余暉沖出城門，城外的風(fēng)比城內(nèi)更烈，卷起地上的枯草，打在宋潤的裙擺上。她下意識裹緊了衣襟，省爾似是察覺到，微微放緩了馬速，聲音溫和了些：“再忍片刻，出了這片林地，就能看到竹林了。”

少年跟在馬后，氣息已有些不穩(wěn)，卻仍咬牙喊道：“快……快到了！

又奔出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前方果然出現(xiàn)一片青竹林，枝葉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省爾勒停馬匹，宋潤立刻翻身下馬，提著藥箱跟著少年往竹林深處跑。

穿過層層竹影，便見一處小院。

那少年直接沖進(jìn)木屋內(nèi)，聲音帶著哭腔喊：“娘！大夫來了！您撐住??！”

宋潤緊隨其后踏入屋中，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混雜著咳喘帶出的腥氣撲面而來。

屋內(nèi)陳設(shè)簡陋，只有一張破舊的木床、一張竹制的桌子，床上躺著位面色蠟黃的婦人，她蜷縮著身子，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胸口，嘴角還沾著未擦凈的血絲，見有人進(jìn)來，只虛弱地抬了抬眼，便又無力地垂下。

“娘！您看看，大夫來了！”少年跪在床邊，緊緊攥著婦人的手。

宋潤快步上前，放下藥箱便俯身搭脈。

指尖觸到的脈象細(xì)弱如絲，氣息也急促得像是隨時會斷。

她立刻從藥箱里取出銀針，動作利落地點向婦人手腕、膻中兩穴，又從藥箱里拿出一小包早已配好的止血止咳藥粉，對少年道：“快倒碗溫水來！”

少年忙轉(zhuǎn)身去桌邊找水壺，省爾這時也走進(jìn)屋，見桌上的水壺是空的，便默不作聲地提起水壺往外走，不多時便端著滿滿一碗溫水回來。

宋潤接過水，小心地將藥粉化開，又用勺子一點點喂婦人喝下，全程眼神專注，額角漸漸滲出細(xì)汗。

省爾側(cè)身站在一旁，直盯著面前之人。

這樣子的宋姑娘倒不多見，平日里只見著她穩(wěn)如泰山般舂藥草，調(diào)制解藥，或是在照水苑里陪金寶說笑、聽林師傅閑談，眉眼間總帶著幾分溫和淡然，像院里的翠竹，清雅卻不扎眼。

可此刻她跪坐在床邊，鬢邊碎發(fā)沾著細(xì)汗，眼神卻亮得驚人，捏著銀針的手指穩(wěn)得絲毫不見顫，就連喂藥的動作都透著一股不容錯漏的細(xì)致，仿佛眼前這碗藥、床上這性命，就是她此刻唯一的牽掛。

他忍不住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幫她拭去額前的汗珠。

宋潤一怔，抬頭望向他。

省爾的指尖剛觸到她的額角，便似察覺到不妥，動作頓了頓，隨即收回手，將手帕遞到她面前，聲音微?。骸翱茨愫孤涞眉?，擦擦吧。”

宋潤望著他遞來的手帕，是蔚藍(lán)錦面的，邊角上繡著朵小小的墨竹，針腳利落，倒像他慣有的風(fēng)格。她接過手帕，指尖擦過額角的汗，才輕聲道：“多謝?！?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婦人的咳嗽漸漸平息，呼吸也平緩了些。

宋潤松了口氣，擦了擦汗，又從藥箱里拿出兩包藥材，對少年細(xì)細(xì)叮囑：“這包是治咳止血的，加水煎半個時辰，早晚各喝一次；這包是補(bǔ)氣血的，煮在粥里給你娘吃。你娘身子虛，別讓她再受風(fēng)寒，屋里記得多燒些柴火。”

少年捧著藥材，眼眶通紅，“撲通”一聲就要磕頭，宋潤連忙扶住他：“別這樣，治病是我的本分。你娘還需要人照顧，快起來。”

這時，婦人緩緩睜開眼，聲音微弱卻清晰：“多……多謝姑娘……”

她望著宋潤，又看向一旁站著的省爾，似是想說什么，卻又沒力氣開口。

省爾見狀，走上前將桌邊的矮凳往床邊挪了挪，聲音放得溫和：“夫人先安心休養(yǎng)，藥剛起效，別費力氣說話。”

又轉(zhuǎn)頭對少年道，“你娘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我們先出去，留你在這里照看。”

宋潤點點頭，收拾好藥箱起身，又叮囑：“若夜里她咳得厲害，你就給她喂上一口溫水?！?

三人輕手輕腳走出木屋，省爾順手將屋門虛掩，擋住外灌的寒風(fēng)。少年站在門檻邊，望著宋潤和省爾，雙手緊緊攥著藥材，嘴唇動了動，似是還想道謝，卻被宋潤先一步打斷：“照顧好你娘比什么都強(qiáng)?！?

“如今城門已關(guān)，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省爾將搭在馬背上的披風(fēng)取下來，遞到她面前：“夜里涼，披著吧?！?

宋潤接過披風(fēng)裹在身上，指尖觸到布料上殘留的暖意，心里也跟著暖了幾分。

她望著漸漸沉下來的天色，又看了眼身旁的少年，輕聲道：“那今夜我們便在附近尋個落腳處，明日一早再回城?！?

少年連忙接話：“宋姑娘、省爾公子，院里還有間空屋，雖簡陋些，但能遮風(fēng)擋雨，你們?nèi)舨幌訔墸阕∧抢锇?！”說著便引著兩人往小院西側(cè)走。

那間屋雖小，卻收拾得干凈，墻角還堆著些干柴，想來是少年平日里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

省爾將藥箱放在屋角，又轉(zhuǎn)身去院里撿了些干柴，在屋內(nèi)的小火爐里生起了火。

火苗“噼啪”跳動，很快將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宋潤坐在火堆旁，看著省爾熟練地添柴，忽然想起白日里他遞手帕的模樣，輕聲道：“沒想到你還懂這些生活瑣事?！?

省爾手上動作頓了頓，語氣平淡：“在軍營里待久了，生火、搭帳篷都是常事，算不上什么?！彼麖膽阎忻鰞尚K干糧，遞了一塊給宋潤，“今日只顧著趕路，你定是餓了，先墊墊肚子?！?

宋潤接過干糧，掰了一小塊放進(jìn)嘴里，粗糙的口感卻沒讓她覺得難咽。

畢竟比起流民的饑寒，這點干糧已算難得。

她嚼著干糧，忽然聽見院外傳來少年的聲音，探頭一看，見他端著兩碗熱粥走來，碗沿還冒著熱氣。

“這是我早上煮的雜糧粥，溫在灶上，你們嘗嘗。”少年將粥遞過來，眼神帶著幾分局促，“沒什么好東西，姑娘和公子別嫌棄。”

宋潤接過粥碗，暖意透過瓷碗傳到掌心，她輕聲道：“已經(jīng)很好了，多謝你?！?

三人圍坐在火堆旁，就著干糧喝著熱粥，屋外的寒風(fēng)似也被隔絕在外，屋內(nèi)只?；鹈绲妮p響和淡淡的粥香。

喝完粥，少年便回屋照看母親去了。

屋內(nèi)只剩宋潤和省爾，氣氛忽然安靜下來。

宋潤望著跳動的火苗，忽然想起白日里流民安置的事，問道：“城外的流民安置，情況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