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像一張密不透風的透明塑料布,將整座城市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潮濕悶熱的空氣里,高架橋的燈光、廣告牌的霓虹、紅綠燈的閃爍,都被水霧暈染成模糊的色塊,恍若融化的糖塊,在雨幕中忽明忽暗,甜得令人發膩。
沈燼坐在車后座,手指煩躁地扯松領帶,讓它滑落到第二顆紐扣處。西裝內袋里,那只冰涼的金屬小藥盒硌得他心口發疼。帕羅西汀,三粒藥片,這劑量足夠他撐過今晚那場令人窒息的酒局,也足以讓他維持住“沈律師永遠無懈可擊”的完美面具。
雨刷器有節奏地“咔噠、咔噠”擺動著,每一下都像是倒計時的鼓點,敲擊著沈燼緊繃的神經。就在這時,司機老陳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沉悶:“沈律師,前面封路,說是臨時檢修。”老陳輕點剎車,輪胎碾過積水,激起的水花“嘩”地一聲拍打在車門上,仿佛是這場暴雨的又一次挑釁。
沈燼抬眼望去,警戒線橫亙在馬路中央,幾位交警穿著熒光雨衣在雨中忙碌,他們的身影在雨幕中格外醒目。順著交警們的目光,沈燼看到地面上有一團藍——一只藍閃蝶,它那絢麗的翅膀被車輪無情碾壓,卻依然倔強地貼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雨水沖刷著它,不僅沒能帶走那抹亮色,反而讓它在灰暗的路面上更加耀眼,像是在無聲地控訴。
沈燼將藥盒重新塞回口袋,語氣平靜地說:“掉頭。”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再次觸碰到藥片的瞬間,老陳突然倒抽一口冷氣。
巷口,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沖出,直直地撞向車前蓋,“砰”的一聲悶響,驚得沈燼渾身一震。緊急剎車的慣性將他狠狠推向前座,又被安全帶猛地拉回。
透過雨幕,沈燼看到車前蜷縮著一個人,像只受傷的蝦米。那人穿著灰色衛衣,早已被雨水澆透,左臂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著,右手卻死死抱著一個畫板,仿佛那是他在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陳降下車窗,焦急地問道:“小伙子,沒事吧?”但雨聲太大,淹沒了一切回應。
沈燼撐開那把深墨綠的傘,踏入雨中。雨滴砸在傘面上,發出急促的聲響,如同密集的鼓點。他蹲下身,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對方蒼白的手腕,一枚淡粉色的蝴蝶形疤痕靜靜地趴在靜脈旁,宛如一張褪色的舊貼紙,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能站起來嗎?我們去醫院。”沈燼的聲音溫和而沉穩。然而,少年卻如受驚的小鹿般猛地向后縮去,背脊重重撞上消防栓,又是一聲悶響。
這時,畫板從少年手中滑落,半張素描暴露在雨中。雨水迅速暈開紙上的線條,畫面中,一棟老舊的紅磚樓赫然在目,窗口探出幾個小腦袋,他們手中揮舞著藍絲帶,雖線條簡單,卻充滿了生命力,仿佛能感受到畫中孩子們的喜悅與期待。
沈燼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時,城南福利院即將拆除,孩子們確實在窗口系滿了藍絲帶,而那張珍貴的照片,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在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里,早已落滿了塵埃,卻從未被遺忘。
醫院的走廊燈火通明,消毒水的氣味與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橙皮香混雜在一起,讓人有些喘不過氣。病歷卡上顯示:周蝕,26歲,自由插畫師,住址欄和聯系人欄皆是空白。診斷結果為左橈骨骨裂和急性應激反應。
護士遞來一個透明文件袋:“隨身物品都在這兒。”沈燼接過,里面有一部關機的舊手機,鎖屏是一張逆光的風箏,畫面充滿希望;一支鉛筆,筆芯已斷,卻被削得極為尖銳,可見主人對繪畫的執著;還有一本A5速寫本,封面被膠帶橫七豎八地纏著,雖顯破舊,卻依然散發著淡淡的紙香。
沈燼翻開速寫本,第一頁上寫著今天的日期和“梧桐巷128號”——這個地址,正是他明早要去調解的舊改項目所在地。從第二頁開始,全是色彩斑斕的水彩畫:歪斜的樓梯、飛起的瓦片、孩子們高舉的藍絲帶、半塊斑駁的黑板報……每一幅畫都充滿了溫度,仿佛能讓人觸摸到畫中那段美好的時光,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也隨之漸漸清晰。
翻到第十三頁,沈燼的手突然停住了。畫中是一間兒童臥室,木頭床架上掛著一只藍蝴蝶標本,窗外的夕陽如熟透的橙子般溫暖。沈燼下意識地輕觸自己鎖骨下方,那里,一塊淺疤靜靜地躺著,那是小時候打翻熱水壺留下的印記。
就在這時,助理小柯氣喘吁吁地跑來:“沈律師!拆遷戶突然同意調解,點名請你去現場看一幅壁畫。”沈燼抬起頭,病床上的周蝕已經醒來,正默默地將第十三頁的畫對折,再對折,紙片落在被單上,宛如一只折好的紙鶴。
周蝕抬起頭,嘴唇微動,沒有發出聲音,但沈燼卻清晰地讀出了那兩個字——“回家”。那眼神中飽含的渴望與眷戀,讓沈燼心頭一顫,仿佛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
凌晨三點,沈燼終于回到公寓。他打開頂燈,暖黃色的燈光灑滿房間,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熱水壺在廚房“咕嚕咕嚕”地響著,蒸騰的熱氣在窗玻璃上凝結成一片水霧。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先是唐穎發來的消息:“聽說你救了那個‘怪咖’畫家?別被賴上。”緊接著,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短信:“畫,別帶走。”
沈燼站在窗前,看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一條條小河。他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十年前的舊報紙。照片里,福利院的孩子們在舊樓前開心地揮手,每個人的左臂上都系著飛揚的藍絲帶,旁邊的報道寫著:“……舊樓即將拆除,孩子們用藍絲帶向童年告別。”
就在這時,窗外車燈一閃。沈燼向下望去,樓下停著一輛陌生轎車,雨刷器上別著一張天藍色便利貼,在風中“呼啦啦”地飄動,像極了那只剛剛飛遠的藍蝴蝶。沈燼快步下樓,取下便利貼,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鉛筆字:“梧桐巷128號,上午九點,別遲到。”
握著便利貼,沈燼站在雨中,思緒萬千。十年前的福利院,十年后的舊改項目,藍絲帶、藍蝴蝶,還有周蝕那些充滿回憶的畫作,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沈燼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他知道,明天在梧桐巷128號,將會有一段被時光掩埋的故事等待著他去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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