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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個晚安 風眠茶室

周海墨盯著電腦屏幕,眼睛干澀得像是被撒了一把沙子。辦公室的熒光燈在她頭頂嗡嗡作響,如同某種惱人的昆蟲。這是她連續(xù)第三周加班到深夜,窗外的城市燈火依然璀璨,但對她而言,那些光亮只是提醒著她還有多少工作沒有完成。

“周小姐,您的體檢報告。“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聲音里帶著職業(yè)性的關(guān)切,“血壓偏高,心律不齊,皮質(zhì)醇水平高。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

周海墨機械地點點頭,醫(yī)生的警告在她耳邊變成模糊的雜音。她知道問題所在——連續(xù)十八個月沒有休過假,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時,咖啡因攝入量足以讓一頭大象保持清醒。但項目截止日期就在眼前……

走出診所時,秋日的陽光出奇地好,照得人行道上的落葉金黃透亮。周海墨瞇起眼睛,突然注意到廢棄的信箱口露出一角綠色——不是常見的廣告?zhèn)鲉文欠N刺眼的熒光綠,而是如同新生嫩葉般柔和的顏色。

信封上沒有郵票,沒有地址,只有用墨綠色墨水寫就的“周海墨親啟“。她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質(zhì)地奇特的卡片,摸起來像是樹皮與絲綢的結(jié)合體:

“誠邀您蒞臨霧隱森林的風眠茶室,在這里,您將找回失去的睡眠與笑容。隨信附上地圖,茶室永遠為需要的人敞開。——云葉“

周海墨翻過卡片,背面果然用簡筆畫著一幅地圖:一條穿過城市公園的小徑,轉(zhuǎn)入一片她從未注意過的樹林,終點畫著一片樹葉形狀的標記。她皺起眉頭——城市公園里確實有片小樹林,但絕對稱不上“森林“,更不可能有什么茶室。周海墨想著把卡片裝回信封塞進包里,匆匆趕回公司。

然而那天晚上,當她又一次在凌晨三點盯著天花板數(shù)羊時,那張綠色卡片在床頭柜上泛著微光,仿佛在向她眨眼。周海墨嘆了口氣,決定明天午休時去一探究竟——就當是醫(yī)生建議的“每日散步“。

次日中午,周海墨按照地圖穿過公園主道,在兒童游樂場后方發(fā)現(xiàn)了一條幾乎被雜草掩蓋的小徑。她撥開垂落的枝條,驚訝地發(fā)現(xiàn)越往里走,樹木越發(fā)高大茂密,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點,空氣中飄蕩著某種令人安心的香氣——像是曬干的草藥混合著蜂蜜的甜味。

大約走了二十分鐘,這絕對已經(jīng)超出了公園的實際范圍,小徑盡頭出現(xiàn)了一層薄霧。周海墨猶豫片刻,還是邁步走了進去。霧氣清涼濕潤,帶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幾步之后,她眼前豁然開朗——

一棵需要五人合抱的參天古樹矗立在林間空地上,樹干被巧妙地改造成了一間小屋,屋檐下掛著風鈴和干花束。一塊樸素的木牌上用漂亮的字體寫著“風眠茶室“,下方還有一行小字:“請進,茶正香,祝好眠。“

周海墨站在門口,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正當她猶豫時,那串風鈴無風自動,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仿佛在歡迎她的到來。

“請進吧,周小姐。“一個溫柔的女聲從里面?zhèn)鱽恚安枰獩隽恕!?

茶室內(nèi)部比外觀看起來寬敞許多,原木色的桌椅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每張桌上都有一盞造型別致的陶土小燈。墻壁實際上是古樹的內(nèi)壁,保留著天然的紋理,上面掛著用干花和羽毛制成的裝飾。最引人注目的是天花板——透過半透明的材質(zhì),可以看到樹葉在陽光下?lián)u曳的影子,如同水中的倒影。

聲音的主人從里間走出,手里托著一個木質(zhì)茶盤。她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穿著素雅的亞麻長裙,黑發(fā)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眼睛是罕見的淺綠色,像是陽光穿透嫩葉的顏色。

“我是云葉,“她將茶盤放在靠窗的小桌上,“風眠茶室的主人。請坐,我知道你很累了。“

周海墨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比意識更早做出反應(yīng)——她幾乎是跌坐在那把舒適的扶手椅中,仿佛骨頭突然記起了如何放松。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周海墨問道,同時注意到茶盤上的茶具并非普通瓷器,而是由某種輕質(zhì)的木材雕刻而成,杯中還漂浮著幾片花瓣。

云葉微笑著為她斟茶,琥珀色的液體落入杯中,升起一縷帶著薄荷與柑橘香氣的白霧。“風告訴我的,“她輕聲說,“它說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聽它唱歌了。“

周海墨想反駁這荒謬的說法,但茶杯遞到唇邊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寧感突然涌上心頭。那茶的味道無法用任何她知道的詞匯形容——像是把春天的第一場雨和秋日的最后一縷陽光都封存在了這杯液體中。她感到肩膀上的重擔一點點融化,緊繃的神經(jīng)如同被溫柔的手指輕輕撫平。

“這是什么茶?“周海墨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柔軟。

“眠風草,月光花,還有一些只在這片森林里生長的小秘密。“云葉的眼睛彎成月牙,“配方是曾曾祖母傳下來的,她說這茶能讓人聽見風中的搖籃曲。“

周海墨想說自己不信這些,但她的眼皮突然變得異常沉重。茶室的角落里,一位她剛才沒注意到的老人正在用類似古箏的樂器彈奏著輕柔的旋律。陽光透過樹葉在天花板上跳舞,茶香與木香交織在一起,風鈴偶爾發(fā)出清脆的伴奏。

“睡吧,“云葉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這里,一小時如同一整夜。“

周海墨感覺自己被包裹在一個由風聲、樂聲和溫暖編織成的繭中。她模糊地想到下午還有會議,手機里有幾十封未讀郵件,但那些似乎都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真的聽到了風的歌聲——那是一首沒有歌詞的古老歌謠,講述著森林、星空和永不熄滅的溫柔。

當周海墨再次睜開眼睛時,茶室里光線已經(jīng)變成柔和的金黃色。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神清氣爽,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長達八小時的優(yōu)質(zhì)睡眠,但手表顯示只過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

“這不可能……“她喃喃道,活動了一下肩膀——那里通常因為長期伏案工作而酸痛不已,此刻卻輕松得像是換了新的。

云葉正在窗邊整理一束新鮮的野花,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風眠茶室的時間與外面有些不同。在這里,睡眠是真正的療愈,而不是逃避。“

周海墨注意到茶室角落里多了幾位客人——一位正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的年輕女孩,一個打著盹的老人,還有對低聲交談的中年夫婦。他們看起來都出奇地放松,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值得焦慮。

“他們都是……“

“和你一樣的人,“云葉遞給她一塊散發(fā)著肉桂香氣的餅干,“被生活磨去了笑容,忘記了如何休息。風把他們帶到這里,就像帶你一樣。“

周海墨咬了一口餅干,甜蜜的滋味在舌尖綻放。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外婆家度過的暑假,那些無所事事躺在吊床上的下午,那些數(shù)著星星入睡的夜晚。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忘記了那種簡單的快樂。

“我該怎么……我是說,這茶室為什么會...“

云葉將一包用桑皮紙包好的茶葉推到她面前:“有些問題不需要答案,周小姐。只要知道,當你需要時,風會指引你回來的路。“她指了指窗外,“看,你的向?qū)砹恕!?

一只藍綠色的鳥兒停在窗臺上,歪著頭看著她們,它的羽毛在夕陽下閃爍著寶石般的光澤。

“跟著松鴉走,它會帶你回到來時的路。“云葉站起身,從架子上取下一枚光滑的橡果放在周海墨手心,“帶上這個,當你想回來時,把它放在枕邊,風會送來入夢的路徑。“

周海墨走出茶室時,回頭看了一眼。風眠茶室的輪廓似乎與古樹融為一體,屋檐下的風鈴輕輕搖曳,奏響告別的旋律。松鴉在她頭頂盤旋,引領(lǐng)她穿過逐漸升起的薄霧。

周海墨看了看手機,一堆電話和未讀消息。她已經(jīng)遲到了,干脆請了病假。

回到公寓后,周海墨站在玄關(guān)處發(fā)了一會兒呆。她將包隨手擱在沙發(fā)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茶幾上半攤開的體檢報告上,紙頁邊緣在空調(diào)風中微微顫動。她伸向口袋的手指先觸到了那包用棉紙細心包裹的茶葉,橡果粗糙的紋路硌著掌心,讓她突然改變了打開電腦回幾封郵件的主意。

廚房里,她看著熱水注入玻璃杯,茶葉在漩渦中舒展身姿。裊裊升騰的霧氣里,那股清冽的茶香雖然不及茶室里的醇厚,卻意外帶著某種居家的妥帖。她捧著溫熱的杯子踱回客廳,杯底在木質(zhì)桌面上叩出一聲輕響,像是在為這個決定蓋章。

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外賣訂單已完成。她掀開筆記本電腦,刻意選了一部畫面明亮的喜劇片。當主角夸張的表情映在她臉上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嘴角已經(jīng)揚起多時。夜深時分,茶杯里的最后一片茶葉靜靜沉底,而她裹著毛毯,在沙發(fā)角落蜷成安心的姿勢——這是數(shù)月來第一個沒有夢境打擾的夜晚,黑暗溫柔得像剛泡開的那杯茶。

第二天早晨,她破天荒地提前半小時起床,在陽臺上看著日出喝完了第二杯茶。項目deadline依然在那里,郵箱依然爆滿,但不知為何,這一切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一切都沒有改變,她只是多了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也許人就是這樣,走得太久太急,就需要找個縫隙駐足,小憩片刻。

辦公桌上,那枚橡果在晨光中泛著溫暖的光澤,如同一個小小的承諾——在某個疲憊的黃昏,風會再次低語,一條被落葉覆蓋的小徑將再次出現(xiàn),而茶室的門,永遠為需要休息的靈魂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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