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像煮沸的墨汁，在靈汐周身翻涌。她的身體懸浮在裂谷中央，青衣被邪力撕扯得獵獵作響，心口那點微弱的金光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每當金光黯淡一分，她的喉嚨里就會溢出一聲壓抑的痛呼，黑紋便趁機在她脖頸上蔓延一寸。

陳玉林站在崖邊，玉瓶里的魂火燙得手心發疼。他能清晰地看到靈汐緊閉的眼角滲出兩行血淚，順著臉頰滑落，滴進黑霧里，激起細碎的白煙——那是神雀真魂在與魘魔邪力相抗，每一滴血都在燃燒她的生機。

“不能再等了。”蘇媚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的古籍嘩啦啦翻到最后一頁，上面用朱砂畫著個復雜的陣圖，“必須在她心口的金光熄滅前，把魂火送進去！但陣眼需要有人守住，一旦中途中斷，魂火會反過來被魘魔吞噬。”

趙磊舉著地質錘，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身后的石壁上，神雀用喙刻出了新的壁畫：三個人影站在陣圖的三個角，中間是被黑霧包裹的青衣女子，頭頂有金光墜落。畫旁的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決絕——“陣成則魂歸，陣破則同滅”。

“守住陣眼……意思是要有人留在里面？”趙磊的聲音發顫，他看向陳玉林，又看了看蘇媚，“這陣圖是三角形的，需要三個人分別守住三個角，一旦啟動就不能離開，直到魂火完全融入靈汐體內。”

陳玉林沒說話，只是將裝魂火的玉瓶塞進懷里，伸手摸了摸肩頭的麻雀。小家伙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用喙輕輕啄著他的手指，金色的眼眸里映出裂谷深處的黑霧，竟沒有絲毫懼意。

“我去東南角。”陳玉林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他自己，“那里離靈汐最近，方便送魂火。”

“我去西北角。”蘇媚立刻接話，將古籍緊緊抱在懷里，“陣圖的咒語需要有人念誦，我記得最熟。”

趙磊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握緊了地質錘：“那我去東北角。”他撓了撓頭，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力氣大，能撐得久點。”

沒人提“守不住會怎樣”，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陣圖邊緣刻著的“同滅”二字，像兩把淬了毒的刀，懸在每個人心頭。

麻雀突然飛起來，在三人頭頂盤旋一周，金色的羽毛紛紛揚揚落下，貼在他們的衣襟上，化作淡淡的紋路。陳玉林低頭看時，發現那紋路與靈汐手心的金紋一模一樣，只是更淺些，像層薄紗。

“它在給我們加護。”靈汐的聲音突然從黑霧中傳來，帶著濃重的喘息，“這是神雀的‘共生紋’，能讓我們分擔她的痛苦……也能讓我們……死得痛快點。”

最后幾個字說得輕描淡寫，卻像針一樣扎進陳玉林心里。他抬頭看向靈汐，她的眼睛已經睜開，左眼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卻漆黑如墨，兩種顏色在瞳孔里交織、撕扯，像兩個在爭奪身體控制權的靈魂。

“別說話。”陳玉林的聲音有些發啞，“保存力氣，等我們。”

他轉身走向東南角，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裂谷的風卷著黑霧撲過來，撞在他衣襟的共生紋上，發出“滋滋”的聲響，金色紋路亮起，將黑霧彈開。他知道，這是麻雀在用自己的靈力護著他們，可小家伙的羽毛已經越來越黯淡，剛才盤旋時，甚至差點從空中摔下來。

蘇媚在西北角鋪開陣圖，用朱砂在地上畫出三個同心圓，每個圓上都刻著鎮邪咒的符號。她的手抖得厲害，好幾次朱砂筆都差點掉在地上，嘴里卻在一遍遍默念咒語，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趙磊在東北角找到了塊突出的巖石，將地質錘深深砸進石縫里，作為固定身體的支點。他看著裂谷深處翻滾的黑霧，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小小的收音機，調到一個模糊的頻道，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戲曲聲——是他爺爺最愛聽的《定軍山》。

“爺爺，當年是我不對。”他對著收音機喃喃自語，“這次我不跑了，您可得看著我。”

陳玉林站定在東南角的陣眼上，懷里的玉瓶越來越燙，像是有團火要燒出來。他抬頭看向靈汐，正對上她的左眼，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映著他的身影，像藏著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化作一個細微的點頭。

“開始吧！”陳玉林大喊一聲，將玉瓶舉過頭頂。

蘇媚深吸一口氣，用朱砂筆點向陣圖的中心：“天地玄宗，萬炁本根！破煞！”

隨著咒語落下，地上的同心圓突然亮起金光，將三人籠罩其中。陳玉林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腳底涌上來，順著共生紋流向另外兩個陣眼，與趙磊和蘇媚的力量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金色三角，將靈汐和黑霧都圈在里面。

“送魂火！”蘇媚的聲音帶著力量，響徹整個裂谷。

陳玉林拔開玉瓶的塞子，里面的魂火立刻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朝著靈汐的心口飛去。就在流光即將觸到她的瞬間，黑霧突然劇烈翻滾起來，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手，狠狠拍向流光！

“攔住它！”陳玉林大喊，將全身力氣注入共生紋。金色三角猛地收縮，將黑手困在里面，流光趁機穿過縫隙，鉆進了靈汐的心口。

“呃啊——！”靈汐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心口的金光瞬間暴漲，將黑霧撕開一道口子。但那黑手也掙脫了束縛，反手拍向最近的陳玉林，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小心！”趙磊猛地發力，將自己的力量全部灌進共生紋。金色三角再次亮起，硬生生擋住了黑手的攻擊，卻也讓他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他的陣眼巖石出現了裂痕，顯然快撐不住了。

“蘇媚！加速念咒！”陳玉林喊道，左肩的舊傷突然裂開，血順著手臂流下，滴在陣圖上，金光竟因此更亮了幾分。

蘇媚的額頭青筋暴起，咒語念得越來越快，聲音嘶啞卻堅定。她腳下的陣眼開始發燙，鞋底被燙出焦痕，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靈汐心口的金光——那光芒正在一點點吞噬黑霧，將黑紋從她身上逼退。

黑霧里傳來魘魔尖銳的嘶吼，黑手再次凝聚，這一次比之前更大、更黑，帶著濃濃的怨氣，朝著最薄弱的東北角拍去。

“趙磊！”陳玉林和蘇媚同時喊道。

趙磊笑了笑，猛地拔出地質錘，用盡全力砸向自己的陣眼：“爺爺，你看我像不像個爺們！”

陣眼的巖石瞬間炸裂，金色三角劇烈晃動，卻在最后一刻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將黑手再次彈開。趙磊的身體被氣浪掀飛，朝著裂谷深處墜去，墜落前，他朝著陳玉林和蘇媚的方向揮了揮手，嘴里似乎還在哼著那不成調的《定軍山》。

“趙磊！”蘇媚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咒語出現了一絲停頓。

就是這一瞬間的停頓，黑霧抓住了機會，黑手突破金色三角的防御，狠狠拍在蘇媚的陣眼上。蘇媚被震得噴出一口鮮血，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手里的古籍掉在陣圖上，被金光點燃，化作灰燼。

“蘇媚！”陳玉林目眥欲裂，卻不敢移動分毫——他是最后一個陣眼，一旦倒下，整個陣法就會徹底失效。

蘇媚掙扎著抬起頭，對著他露出個虛弱的笑，手指指向靈汐：“別管我……讓她……活下來……”

她的手無力地垂下，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那些沒修復完的古籍，在火光中化作白色的蝴蝶，朝著她飛來。

只剩下陳玉林一個人了。

金色三角已經變得極其微弱，像隨時會熄滅的燭火。黑手再次凝聚，這一次沒有任何阻礙，朝著他的胸口拍來。

陳玉林看著靈汐，她心口的金光已經完全覆蓋了黑紋，眼睛里的漆黑正在褪去，嘴角露出一絲解脫的微笑。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最后摸了摸肩頭的麻雀，小家伙蹭了蹭他的臉頰，發出一聲輕柔的鳴叫，像是在告別。

陳玉林笑了笑，迎著黑手，張開了雙臂。

在他失去意識前，隱約看到靈汐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滿是淚水，朝著他伸出手，嘴里喊著他的名字。

真好聽啊，他想。

然后，便是無邊的黑暗。